徐小受句句如剑,剑剑泣血。
但锋芒所向,伤的不是华长灯,他无所谓。
此刻听完,华长灯只有一个念头:“道穹苍心中,徐小受份量有这般大?自吹自擂?”
可余光瞥向月宫离,后者分明一副听进去了的模样,表情阴沉到可怕。
月宫离一向心比天高。
五大圣帝世家传人,从小熟识,各皆知根知底。
谁都知道,哪怕月宫离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谦逊,他就想胜过道穹苍一次。
然而从小到大,一次都无。
在谋略上永远攀不过道氏的那座大山,看似月宫离并不在意,实际上他从来没有放下过。
徐小受重重挫伤到月宫离了!
抛开话里话外的讽刺不提,任谁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何须在意?”
在华长灯看来,徐小受本不过弹丸大小,他的话怎也能惹得寒宫帝境的少家主心生波澜呢?
这只能说,不止在道穹苍心里,徐小受份量重。
于月宫离而言,徐小受对他的真实看法,他亦十分在意?
“有趣。”
华长灯本是来杀人的,这会儿选择袖手旁观。
或许到最后,双方真会杀起来,但自己已无需出手?“徐小受,你真这般看我?”
一侧,月宫离表情阴鸷,或有一部分是装出来的,但他语气真不似有假,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徐小受面无波澜的说着,像徒手掰开了一个苹果那么平静,这就是他的唇枪舌剑术实力。
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嗯,尽人的生死。
既无合作机会,又难得可无本中伤月宫离,并能在其伤口上撒盐,他并不会“适可而停”:
“而你,已经想对我出手了吗,月狐狸?”
月宫离真想出手了!
他恨不得将面前徐小受撕开,撕成八瓣,狠狠摔在地上。
他相信即便是道穹苍站在这里,听了这些话,忍归忍,他一定也会这么想。
徐小受大概猜得出来他在想什么,笑笑道:
“如果是道穹苍在这里,他只会含笑听完我说的话,最多骂一句伶牙利齿,便揭过去了。”
月宫离傻眼,这能读心?
“道穹苍这个人,从不为外人言语而波澜,就算有,大抵都是装出来的,而你,不一样,跟不一样……”
徐小受叹了口气,抬眼望着毋饶死寂的天,轻声喃道:
“离公子,高高在上的你,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与我平等交个朋友,我徐小受也不配。”
“既如此,我俩之间,根本不必惺惺作态,想打想杀,随意即可。”“真要装起来,你拿捏不住那个度,而我的字字诛心之言,也真能伤到你的心,不是吗?”
激将法!
这纯纯的激将法!
月宫离今日还真受这个激了,狠一咬牙,叱声道:“好,我答应,就护你一日,我们现在就上悲鸣!”
他转过头,望着华长灯:“华兄,今日不妨……”
“打住。”徐小受连忙抬手。
又打住……月宫离脸都绿了:“为什么,就因为我犹豫了?”
是的,就是如此。
迟来的陪伴,比草都轻贱。
心中这般作想,徐小受面上却是摇头:
“不,离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再这么下去,就变成我在逼你交朋友费了,这样的朋友关系,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不平等。”
华长灯根本不会给月狐狸面子,他蠢蠢欲动的杀意,徐小受看得比谁都清楚。
“到此为止吧。”
一句道完,没有给任何人反应时间。
徐小受单方面结束了这段荒诞的“朋友”关系的建立,嘭的一声,自爆了。
这太突兀!
华、月二人,第一反应都是有诈,下意识后撤了半步。
但这回真不是有诈,而是有炸,徐小受炸成了一团烟花,毋饶空间都一阵波涌。他化作漫天光点,飞速往四面八方扑散而去,俨是想要脱离此地,只留下缥缈的大笑声:
“有缘无分,月宫离。”
“来追杀我吧,找得到哪一道意志是我本尊的话,我甘愿受擒,无需交友,负荆去你听雨阁请罪。”
华长灯目光一冷,按住狩鬼,周身光景迅速变迁,毋饶一下阴幽弥漫。
酆都,降临!
“华兄……”
最后时刻,月宫离却出声了。
他面色复杂,伸手摁下了华长灯出剑,徐徐摇头,像一个好人:“没这个必要了……”
华长灯拔剑。
第一剑,他的就是月宫离!
剑光点亮了视野中的惆怅世界,月宫离猛地回神,吓得一个懒驴翻滚,险而又险避了过去。
“你干嘛!”
回过头来,他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我又不是徐小受,劈我作甚?
“你没病啊……”
华长灯冷笑着收剑。
酆都没能成功降临,他放过了徐小受。
可他想不清楚,月宫离今日是怎么了,这不像是被指引,反倒只像是单纯的被人用言语精神操控了。怎的徐小受几句话,能令你这寒宫帝境少家主,跟得了魔怔一般,变得不成人样?
你们的关系,甚至变得有点不正常。
“我没被指引!”
月宫离惊退连连,气到跳脚:“徐小受没必要追了,这你都看不出来吗,他死意已生,临死前还想再布一个局,拖人下水!”
华长灯不接他话,将剑别回腰间:“你现在卖他人情,他可是看不见了。”
“我懒得搭理你!”
人在莫名其妙的时候,确实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月宫离气到扭头,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想说什么,他扭头选择回家。
可走了两步,猛地又甩过头来,怒气冲冲指着天边道:
“他去干始!”
“他就是一道身外化身意志,单纯想找死,见圣帝,面祖神,纯纯找死!”
“你现在跟过去,他有一百种方法,在干始圣帝面前,将你拖下水,将你变成他的‘朋友’,你洗都洗不干净!”
华长灯没有回应。
他并不需要洗,哪怕独自面对干始圣帝,他自信无虞。
而偏偏是月宫离,对此子居然忌惮如斯,被三言两语刺激到几乎失去理智——对外人唯唯诺诺,对自己人暴跳如雷。
“你病了。”
华长灯说了句和此前截然相反的话。
月宫离顿时怒发冲冠:“对!我有病!我就是……”他忽而沉默,回归平静。语能及痛处,人自有病根。
月宫离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反常,是因为被徐小受捅破了窗户纸,揭穿了内心的自卑。
出生在圣帝世家,他被高高在上捧了几十年,又被周围各种真正天骄对比了几十年。
他承认,自己就是一个能力比上只有一点点点点的不足,比下太过有余,心气甚高还想着放下架子去做些事情,却从来又放不下架子的拧巴的人。
他嫉妒道穹苍比自己聪明。
他嫉妒华长灯敢心无顾忌封上圣帝。
他嫉妒徐小受年纪轻轻依旧能将一切事情看得明明白白且还敢说敢做。
他嫉妒这些人全部都有封神称祖的希望,而自己希望渺茫,而自己……
“我,只是个左右逢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