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的双驾马车沿着长安的街道缓缓行进。
素色的窗帷与不带雕刻的简单外表,和一般富户人家女眷出门用的马车很相似;唯有两匹无一根杂毛的骏马,还有车厢两侧十多个佩剑带钩的彪悍侍卫才隐隐泄露出车中人的不凡。
馆陶长公主斜倚在车窗旁,目光透过帷纱落在不断后退的路边景物上,神色迷离,若有所思。鲜丽的小侍女挤在车门边边,逮着机会就窥女主人一眼,收息凝神地不敢出一口大气。
海棠金盒,在纤细的玉指间缓缓转动……
母亲温柔的声音,在长公主耳畔再度响起:“故……人有亡斧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斧也;颜色,窃斧也;言语,窃斧也……”
窦太后:“……呵呵……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斧也。”
阳光,穿过半开的车窗照在金盒上。
随着手的动作,被精心雕琢过的盒面发出黄澄澄暖洋洋的光泽——象母亲面上慈爱的笑容,温暖儿女的心窝:“俄而,抇其谷而得其斧。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动作态度,无似窃斧者。阿嫖呀,阿嫖……”
粉盒一个翻转,底朝天滴溜溜地乱转!
“吾女,莫效所谓‘智’子呀!”是窦皇太后语重心长的话音:“进退……离道规,空……遗人以可乘之机也。”
“进退离……道规?可乘之机?!”
素掌落下,‘啪’的一声响——这下,金盒彻底消停了。
小宫女闻声一哆嗦,低头耷脑的急急往后缩缩。
长公主视而不见地转向窗外,皱着眉揉揉额角,姣美的芙蓉面上一时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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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挨了一箭,腿脚还在抽搐的大黑狗!
她的阿娇,前半刻离开她时还好好的、红润润健康康的阿娇啊;
待回到她视线中时,却是双目紧密、小脸煞白,怎么叫都叫不醒,衣裙和头发上斑斑的泥土和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
“呀……呀……”
阿娇睁大惊恐的眼睛,一次次张嘴张嘴尝试,可就是说不出话,一个字都讲不出——女儿无助与绝望的眼神,顷刻间将母亲的心撕成碎片!
两宫的太医多少次会诊,可就是弄不明白原因,象一只只落到油锅上的蚂蚁,乱糟糟的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
病榻上的小女儿满头虚汗,辗转难眠,一夜夜睡不着。
再多的安神药,也不管用。
一回回从梦中惊醒,淌着眼泪,有苦却不能言。原本圆润的面庞,刀削一样迅速瘦下去;珠圆玉润的小宝贝,不到一个月功夫都能摸到骨头了!
……
后来发现,要是被信赖的亲人抱着的话,多少能迷糊上个把时辰。
开始是馆陶长公主和两个儿子轮流守在阿娇床边,值班相陪。但陈须陈蛟大了,不再是无关紧要的孩童,于法于礼都不能留宿宫闱。于是,换成长公主和窦皇太后担当主力军——时光,似乎又回到阿娇儿时,多病的婴幼儿时期。
窦太后毕竟年高力衰,到最后实在不行了,连皇帝都加进来帮着照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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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一样的日子!’
刘嫖紧紧地揪住左胸口的衣襟——即便隔了好几年,一旦回想起出事后的那段岁月,长公主依然能感到锥心刺骨之痛!
‘阿母和我谈的用意……是过犹不及?’思索这些年来针对掖庭的种种手段,回顾期间发生的情况和各项应对之道,皇帝姐姐不由有些有些犹疑:‘从当时……至今,该收手了吗?’
道理上明白;但一想到要放祸害过女儿的凶手过安闲日子,长公主心里就一千个一万个恼火,攥拳头把窗框砸得‘嗙嗙’响!
小侍女吓得缩成一团,恨不得能马上自动消失掉。
窗外有轻轻的剑鞘与剑鞘相碰声,随后是皮靴踏在条石上的蹭擦声,最后是侍卫头目略带迟疑的话音:“女君?女……君?不知女君安适否?”
侧目瞟了瞟小宫女,女孩子立刻端端正正坐直。
皇帝姐姐的回答,清清淡淡飘出窗外:“嗯?无忧,无事……”
刚说了没事,馆陶长公主的马车就没任何预兆地停了!
“御者?!”长公主立起眼,向外冷冷地发问。
车夫有些惶恐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禀女君,前方乃‘周’太尉邸!”
立即知道出了什么状况,长公主靠回车座,厌恶地皱皱眉:‘又堵车了!请托、求官的人那么多,太尉官邸门口的热闹程度快赶上集市了!周亚夫家这些年不说别的,光收办事费就发死了……’
‘如此日进斗金的盛况,不知未央宫中的大弟知晓不知晓?’
头偏出窗外,眺眺前方几乎望不到头的等候车队,长公主唇边划过一缕冷嘲:‘天子有什么不知道的?装作不知道罢了!大弟素来隐忍,就是不满了,也不会说出来……’
‘……就是不满了,也不会说出来?’
‘……就是不满了,也不会说出来!’
‘……就是不满了,也不会说出来!!’
皇帝姐姐的脸色须臾间几变,深深吸口气,捂着胸口懊恼地打量四周——出宫前挑错车了,这车的车厢太小,憋气极了!
小宫女见女主人神态有异,惊惊地凑过来些,怯怯地问道:“长公主……”
烦躁地摆摆手,窦皇太后的爱女一转身,靠向另一侧车窗,‘哗啦’一下扯开全部窗帷窗纱。
深春的风,夹带着重重的草叶清香扑面而来。
狠狠舒几口长气,馆陶长公主顿时感觉爽快了不少——初夏的帝都长安绿荫浓密,鸟语花香,处处繁华。
“汪!汪汪……汪汪!”
“不嘛,不啦!呜呜!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