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樱哼一声,圆圆的大眼睛闪动着毫不客气的锐利冷色,她上上下下将段萧看一遍,冲身边同样穿着戎装的一个女子说,“宝米,你那画像还在不在,拿出来瞧一瞧。”
刘宝米一边啃着玉米一边伸手从参差不齐的戎装前左摸摸右摸摸,最后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她将纸递给风樱,看一眼段萧,又含糊不清地说,“小姐,你怀疑这人是画像上的小贼啊?”
风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把画像接过来,双手一掸,展开在眼前,只是,画像展开,哪里还看得见上面的男人样貌了,从头到脚,全都被一层油淋花了,压根看不到半分肖像,风樱恨恨地往刘宝米脸上一瞪,怒道,“你又偷偷往怀里塞油膜饼了?”
刘宝米脖子一缩,讷讷道,“小姐,我……”
风樱气道,“这是我爹临走前留给我的唯一画像,你把它弄成这副模样,我如何抓那段萧小贼?我又不识得他!”她气的将那画像往刘宝米脸上一拍。
刘宝米拿开脸上的纸,对风樱道,“小姐,我看过这副画的。”
风樱指着段萧,“那你看他是不是?”
刘宝米看向段萧,左右观察了一遍,摇摇头,“不是。”
风樱不太相信地瞪着刘宝米,“你确定?”
刘宝米点头,“确定,那画像上的男子额头有颗痣,这男人没有。”
风樱着实有点不大相信刘宝米说的话,但那画像她压根就没看过,她父亲卷过来交给她后她就直接甩给了刘宝米,因为她当时对那个叫什么段萧的人压根都没感,她蹙了蹙眉,对段萧挥了一下手,“你走吧。”
段萧冲她温温一笑,转身进了成衣铺子,他在铺子里给自己和宋繁花各选了两套男装,一套当然是现在穿的,另一套随时备用,段萧选好,付钱,拿了衣服就回了客栈,这个时候宋繁花已经洗好了澡,泡在木桶里玩着水花,等段萧推了门进来,她瞅着他,问,“怎么这么长时间,衣铺很远吗?”
段萧摇摇头,“不远。”说着,提着衣服走到木桶边上,看一眼她洗澡的样子,又看向她的脸,末了,目光落向那清晰澄澈的水面,从水面往下,是女人嫩白诱人的身子,段萧单手撑在木桶的壁上,颀长的身子纤瘦挺拔,俊眼含笑,一身浅草色的深长里衣单调清翟,立于璧颜华发间,自成一股清竹幽空之感,他微微低头,冲洗的满脸氤氲又珠露袭人的宋繁花说,“就不能穿了衣服到床上嘛,非要呆在水里?”
宋繁花抬眼睨他,“我有衣服穿吗?”
段萧眉头皱了皱,指了指被她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将就着先穿着就是了。”
宋繁花嘟嘴,“不要。”
段萧知道宋繁花的脾气是很固执的,上次在他的卧室里,他强制性地给她穿了她前夜穿的衣服她都气的不成样子,上次那件只是风灰,今天这件,咳,段萧一想到那湿淋淋的某片衣衫,又想到那草地上放肆的欢娱,他耳根一红,撇开眼说,“衣服买好了,起来穿。”说罢,挑出一件崭新干净的里衣摆在木桶边缘,然后提步去到床边,把衣服摆放在床上。
宋繁花拿起大毛巾擦水,身体擦干,用里衣裹住,去床上挑衣服,她以为是女装,没想到段萧买的是男装,她翻腾了半天没有翻到袛衣袛裤,就不满了,“你不给我买袛衣袛裤我怎么穿?”
段萧轻瞟瞟地往她身上看一眼,轻咳一声,说,“不用穿的,你还那么小。”
宋繁花一开始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当意识到他的眼神落在某个地方后,她脸一红,又气又恼,指着自己的胸部,大吼,“我哪里小了?”
段萧见她发火了,连忙伸手将她抱住,笑道,“不穿会舒服些,我给你买了两层里衣,穿了之后就看不出来了。”说罢,顿顿,又道,“我是男人,买的是男装,再去拿女子穿的袛衣袛裤形象多不好。”
宋繁花气怒,“你第一次爽完拍拍屁股就走人,这第二次爽完,又想顾着你的形象让我不舒服?”
段萧一噎,瞪着她,“那晚我是想与你说话的,谁让你睡的像死猪。”
宋繁花听他这般说,越发的恼了,委屈的不行,眼看着眼眶红了眼泪要出来了,段萧连忙妥协,“我再去买,你别哭。”
宋繁花道,“你给我买好的,我从小到大就没穿过劣质的衣服。”
段萧无奈地揉了揉额头,低斥她,“小祖宗。”虽是这般说,他还是起身,去衣铺买袛衣袛裤,离开前他拉起被子将宋繁花盖住,盖好之后他就出了门,出门后却没有立马走,而是杵在门口站了半晌,实在是左右为难,给女人买袛衣袛裤这种事还真是平生头一遭,一个大男人去买女子穿的袛衣袛裤,这多丢人啊,可是不买,屋里头的那个小祖宗大概真的会不依不饶,会哭。
段萧是不想宋繁花哭的,宁可自己丢点脸,他在心里给自己打了很多气,可到了成衣铺的铺子前,他愣是迈不出那一脚。
风樱跟刘宝米两个人从城墙外面转一圈回来,又在成衣铺前看到了段萧,风樱总觉得这个人不对劲,不要问她为什么这样觉得,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不对劲,她拉住刘宝米的手,下巴抬起来朝段萧的方向指了指,“那个男人又来了。”
刘宝米挠挠头,问,“哪个男人?”
风樱瞪她,“刚刚才见过的,你又忘记了?”看刘宝米一脸迷糊,风樱大骇,突然想起来刘宝米是脸盲,前一刻看过的脸下一刻就会忘记,所以,那张画像,她到底记的是谁的脸!风樱忽的一下将刘宝米搡到身后,气势凶凶地走到段萧跟前,一字一句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从哪里来?来醉风城是做什么?”
一连好几个问题蹦出来,段萧微微一愣,继尔面不改色地道,“这与你有关吗?”
风樱道,“怎么没关!现在醉风城全面戒严,但凡可疑人物全都要接受盘查!”
段萧笑道,“那你又是谁,凭什么盘查我?”
风樱被他淡漠从容的气势问的一怔,圆滚滚的大眼睛顷刻间就眯了起来,她哼道,“我是谁你管不着,你只管告诉我你是谁。”
段萧斜她一眼,压根不给她面子,一句话都不再应,抬脚一跨,进了成衣铺子。
风樱冷哼一声,九节鞭忽的一下从地面扫过,响起震彻风声,风声过境,戎衣卷着杀气,跟了进来,跟进来后看到段萧在挑选女装,风樱越发的冷笑了,心想,想易容?有姑奶奶跟着,你就是易成鬼我也认得,她不动声色,跟在段萧身后。
以段萧的功力,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身后有人鬼鬼祟祟地跟随,但是他没管,他现在只想给宋繁花挑两套上等的袛衣袛裤,宋繁花出身衡州首富之家,别说是劣质的衣服了,就是寻常的绫罗绸缎她大概也是不放在眼里的,段萧挑了很久才在成衣铺子里挑了两套碧罗水衫裙,质地是上等上等的好,配着碧罗水衫裙段萧买袛衣袛裤就自然多了,买好衣服,付罢钱,段萧提了衣服就走。
风樱又跟了上来。
段萧走到客栈门口,进门前他转过身来,冲身后的风樱道,“这位小姐,你已经跟了在下一路了,是想做什么?”
风樱哼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跟你?这客栈你能住本小姐就不能住?”
段萧一噎,冷笑,“好,那你先请。”他往后退开,给风樱让出路,风樱反被噎了一下,看着那条路,不服输地走了进去,刘宝米连忙跟上。
段萧在风樱进去之后慢悠悠地跨过门槛,上楼梯,到了包厢门前,推开门进去,关门的时候看到风樱跟着走了过来,他脸一冷,手掌往门上一拍,顿时一股沉闷的浩然之气就贯穿了整个房间,阻隔了外面人的偷窥和暗视,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的声音,里面的人却是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的。
段萧拿着衣服去床边,屁股刚坐下去,准备喊人,就听到了床里头传来浅浅的鼾声,段萧一愣,想到昨天宋繁花一整夜没睡,好不容易早上睡了一会儿,又被马怀燕和风香亭搅和了,段萧抿抿嘴,将衣服放在床尾,脱了衣服也去洗澡,洗罢澡,他换上干净的里衣,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伸手将宋繁花侧过去的身子给搂过来,脸贴着她的脸,也睡了。
这一睡就是一夜。
这一夜段萧和宋繁花都睡的很沉,可风樱却没睡,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有问题,所以她一整夜都守在这个客栈里,但一夜过去了,这个男人竟然无声无息了,她想到昨日白天里段萧买的女装,想着他十有八九是易容了,风樱背在身后的手一翻一转,一转一翻,反复几十次后她大喝,“来人!”
立马的,有二十多个早已经集结在此的风家军齐整整地冲过来,喊道,“大小姐!”
风樱指着那个包厢,冲他们说,“给我进去搜。”
“是!”
二十多个士兵一窝蜂地往包厢冲去,只是,不管他们怎么用力,就是没办法撼动那门半分,风樱抽出九节鞭,冲他们道,“让开。”
二十多个士兵立刻闪避让开。
风樱扬起九节鞭往那门砸去,不过,砸了半天,那门依旧纹丝不动,她立刻断定这里面的人百分百有问题,她收起九节鞭,冲刘宝米说,“去叫你大哥来。”
刘宝米的大哥,刘大刀,是个重力型的劈斩高手。
刘宝米点头,“好。”说罢,飞快地下了楼梯,只是她刚离开客栈,那道风樱怎么砸都砸不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段萧穿着深紫色的长衫,淡漠雍容,身姿风雅,站在门口,他抬眼扫了一圈围在包厢前的执刀和矛的士兵,又看了一眼风樱,扭头冲楼下喊,“小二!”
小二战战兢兢地上来,忍着额头的汗,问,“客官,有什么吩咐?”
段萧掏出一绽银子递给他,“买点好粥跟好面,再上几盘菜,弄一份烧鸡来,银子够的话再弄一坛酒,剩下的就归你了。”
小二看一眼手中的银子,立刻不战战兢兢不汗了,眼睛都笑成了花,他连连道,“够的够的,客官你稍等,马上就来。”
段萧浅淡嗯一声,收起袖子,却是不顾外面剑拔弩张、烽火硝烟的场景,伸手一拉,将门关了。
门刚关上,嘭的一声,又破了。
风樱收起九节鞭,踩在被她破坏掉的门上,进到里面,那二十多个士兵见自家大小姐都进去了,自然也是凶神恶煞地跟进去。
只是,进去之后,风樱的脚就顿住了。
屏风里面,一道又柔又细又带着困顿软糯的声音慢腾腾的响起,“什么声音,好吵。”
那个男人轻柔哄着,“是我刚刚开门叫小二的声音,你继续睡,等早饭端进来了我再叫你。”
那个软棉棉的声音哼哼唧唧了一阵,也不知道哼哼唧唧了啥,就听到那个男人轻轻的笑声,因为有一道宽大的屏风挡着,风樱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不知道里面真的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这年头,门阀独立,各地能人异士多的数不清,她不确定这个男人是不是在一人扮演二人,她蹙紧眉头,不敢妄动,她二弟镇守的十里兵场莫名其妙被劫,她二弟也生死不明,如今,任何有可疑迹象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风樱在房间里等着刘大刀。
段萧斜靠在床头,一条手臂撑在宋繁花的头顶将她圈在臂弯里,一手把玩着她的发丝,看着她睡觉的样子,等小二将早餐摆进来,段萧就将餐板挪到了床上,拍醒宋繁花,让她先吃饭。
宋繁花睡迷迷糊糊,几番起来又几番躺下,段萧看她那模样,直接把她抱在怀里,亲手喂她,刚喂了两口粥,还没来得及给她喂上一口肉,那摆在床前的巨大屏风被一轮宽刀给劈斩为二,咔的一声震响过后,床上的景象印入眼帘。
刘大刀叼着一根木棍,呆了。
刘宝米也是一呆。
风樱愕然一怔。
那二十多个风家军更是擦了擦眼又擦了擦眼,看向床上那个像玉瓷娃娃一般被男人搂抱在怀里的小女人。
刘大刀看着宋繁花,猛地脸一红,飞快地跑到门口,躲了起来。
刘宝米道,“哥,你跑什么跑啊?”
刘大刀吞吞吐吐道,“哥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一时难以接受。”
刘宝米噗呲一笑。
风樱也看着宋繁花,心中的想法与刘大刀是一样的,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白的女子,琼州的女子皮肤本来就不黑,若不是她天天在外练鞭,皮肤也是水嫩水嫩的,可就算养在深闺,她也没见过谁的皮肤能比这个女人还白的,尤其是,她看上去好小,呃,风樱看着宋繁花,想到了刘宝米天天吃的棉花糖,又白又嫩又软。
宋繁花本来是困顿的,窝在段萧的怀里像个猫咪,可这巨大的劈声一过,她立刻就惊醒了,她推开段萧的手,扭头往外看去,一看,那漂亮的柳叶眉一蹙,她扭回头冲段萧问,“她们是谁?”
段萧不咸不淡地看了屋内的那些人一眼,对她道,“不用管,先吃饭。”
宋繁花哦一声,张嘴,吃下段萧喂过来的白粥,吃罢,她又道,“来找你的?”
段萧撕了一个鸡腿塞到她嘴里,“好好吃饭,话那么多。”
宋繁花唔唔两声,说不出话了,只好用手拿住鸡腿,开始啃起来,一边啃一双眼滴溜溜地在凤樱身上打转,风樱被她看的不耐烦了,九节鞭往她面前一扬,“看什么看呢!”
宋繁花也不计较她这般恶劣的语气,只问,“你是谁?”
风樱冷哼,“你管我是谁!”
宋繁花笑道,“风香亭有个女儿,骄横霸道,擅使九节鞭,在醉风城是副帅之称,风香亭掌管苏府的门阀军,他这个女儿却是暗掌本家的风家军,唔,你身后站的人,就是风家军吧?”
风樱面上狠狠一震,猛地往前跨出三步,瞪着她问,“你是谁?”
宋繁花调皮地眨眼,“你先说你是谁,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风樱哼道,“别在我眼前耍马枪。”
宋繁花笑道,“不敢。”
风樱看她一眼,不甘不愿地抱上名讳,宋繁花笑了笑,却报了一句奇怪的话,“我是来找元丰的,但听说三元湖有暴兵,我就没敢去,索性来了醉风城。”
风樱拧着眼问她,“你找元丰?”
宋繁花道,“是啊。”
风樱问,“找他何事?”
宋繁花轻叹一口气,将手上啃完的鸡骨头往盘子里一扔,捞起手边段萧的衣角就擦起了手,段萧额头一抽,扯回自己的衣服下床取了一条毛巾摔给她,宋繁花接过,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边擦边说,“我是受人拜托,前来找他。”
风樱眯眼问,“受谁所托?”
宋繁花道,“元喜。”
风樱顷刻间大骇,刘宝米也吃了一惊,刘大刀猛地从门后窜过来,冲她激动地问,“你认识元喜?”
段萧微微眯眼,一边吃饭一边瞪着宋繁花,心想,这个女人又要搞什么鬼?
宋繁花不知道段萧在腹诽她,只对那三人说,“认识。”
风樱、刘宝米、刘大刀三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缓缓,风樱往后挥了一下手,那二十多个风家军就退了出去,风樱往前又跨一步,朝宋繁花拱了拱手,“今日冒犯了,希望姑娘不要见怪。”
宋繁花摆摆手,笑道,“不怪。”
风樱道,“你既是元喜的朋友,那也是我们的朋友,这样好了,你先随我去府上暂住,我让人传信到三元湖,让元丰叔叔过来一趟,你看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