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花一路跑到杜莞丝的住处,跟她说,她要与她一起睡,杜莞丝稍稍讶异了一下,可能觉得段萧来了,宋繁花今晚不会与自己睡了,但她还是来了,杜莞丝没说什么,只看一眼宋繁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问,“一路跑来的?”
宋繁花点头,“嗯。”
杜莞丝笑道,“想来就来,跑这么急做什么。”说着,不等宋繁花回话,她冲外面吩咐,“素音,去打桶热水进来。”
素音应声,下去打热水。
宋繁花抚了一下额头,坐在桌边,拎起茶壶,拿一个扣下去的杯子出来给自己倒杯水喝,喝罢,伸手又拎茶壶,却见杜莞丝闷闷不乐地坐在了她的对面,宋繁花提茶壶的手一顿,出声问,“你看上去不大高兴,怎么了?”
杜莞丝想到晚上华子俊给云苏上药,她要上前帮忙,被云苏拒绝的一幕,惆怅地说,“我这一生没渴望过什么东西,从小到大只渴望一样,可如今,却是怎么渴望也得不到了。”
宋繁花蓦然一惊,心底跟明镜儿似的清楚杜莞丝说的是什么,她不动声色,想着如何来应承杜莞丝的话,她得把杜莞丝拉到韩廖的怀抱去,又得让杜莞丝对云苏慢慢冷淡,还得让杜莞丝听不出她的刻意,宋繁花放下茶壶,想了想又提起来,从茶座里再拿一个扣着的干净的玉瓷杯,摆在茶壶底下,倒了一杯,推到杜莞丝面前,佯装不解地问,“你想得什么?”说罢,蹙起眉头道,“以你的出身,这世上应该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啊?”
杜莞丝艰难地扯唇笑了下,笑的不怎么好看,有点悲苦掺杂的意味,她伸手接过宋繁花推过来的茶杯,没喝,只两手捧着转着圈玩,一边转一边看着茶水顺着她转的方向打着旋,清澈的水流旋转成盘,变成了一面时光镜,时光镜把她带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她极喜欢跑到苏府玩,那个时候苏天荷还没上京,苏府每天都很热闹,不像她们杜府,杜府因为只有她一个女儿,时常都是空寂的,除了琴,她再没有可玩乐的人可玩乐的地方,弹琴乏味之后她就喜欢往苏府跑。
那时候的苏府有苏戈,有苏喜、苏颜、苏欢,这三个丫头都与自己年龄相仿,最能玩到一起,还有苏进、苏墨、苏昱,他们虽然长了自己一些,却如大哥哥般对自己宠爱有佳,杜莞丝亲近他们,如同亲近自己的家人,尤其,在认识了苏戈之后,她就把苏府视了自己另外一个家。
她那个时候还小,不知道那种潜意识把苏府当作家的思想是什么,后来,苏天荷进了京,云淳即位了皇帝,云苏被封了王,却不住京城,住进了苏府。
杜莞丝那个时候是不知道云苏背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弃京归苏的真正用意,她只知道她很高兴,一逮到空就往苏府跑,虽然有十之八九跑到苏府找不见云苏,她也还是高兴的,因为总有那么几次,她能见到他,与他说话,看他明灿的眸子对着她露出亲切温暖的笑。
杜莞丝觉得,那是她生命中最为幸福的时光,虽然短,却足以让她的生命鲜活起来,后来渐渐长大,她明白了她的感情,读懂了自己的心思,她就给苏戈表白了情意。
在她及笄礼宴上,她给苏戈写了情诗,苏戈当时看着,用他那好听迷人的嗓音一字一字地念着,念罢,抬头看她,笑问,“给我的?”
杜莞丝羞红着一张脸点头,“嗯。”
苏戈将信折起来,不知道是没看懂信里的意思,还是故作不知,唔了一声,说,“写的不错,只不过这几个字用在我身上不合适,凤凰花我倒是真喜欢。”
一句话,婉拒了她,又给了她面子,他说他确实喜欢凤凰花,也就是说,他确实喜欢她的诗,但也只是喜欢诗而已。
杜莞丝从往事里回神,端起茶杯将那旋转着的水流喝进了肚里,喝罢,她说,“心。”
宋繁花笑问,“心?”她道,“谁的心?”
杜莞丝觑她一眼,将空了的杯子往桌上一掷,转身躺到床上去了。
宋繁花轻轻地低笑,却不动,等素音提了热水进来,她隔着屏风脱衣服,脱罢衣服就洗澡,洗罢从衣柜里翻了一套干净的里衣出来,这柜子里的衣服全都是为杜莞丝准备的,宋繁花随便拿一件出来穿,没穿上,又换,换了好久才换一件妥贴的,她不由得心想,真该减肥了吗?
穿好里衣,她往里看一眼躺床上的杜莞丝,伸手将烛灯熄了,躺在床边。
杜莞丝平躺在床上,等到宋繁花也躺下了,她问,“你与段萧从小就在衡州长大,你是打小就喜欢他了吗?”
宋繁花撇嘴说,“不是。”
杜莞丝问,“是后来喜欢上的?”
宋繁花想了想,说,“算是吧。”
杜莞丝睁着眼,夜色虽沉,却掩不住她眼中的璀然华光,她盯着帐顶,一字一句道,“我打小就很喜欢云苏。”
宋繁花静静地哦一声,说,“他那样的人,心中大概装不下女人。”
杜莞丝微微垂下眼睫,片刻后出声问,“他在你心中是怎样的人?”
宋繁花笑道,“你确定你要听?”
杜莞丝道,“要听,你说。”
宋繁花嘴角的笑慢慢隐匿,藏着一抹锐利,锐利中又透着冰冷的讥俏,她说,“我与云苏接触不深,就单单这几个月的接触来看,他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他倾心,更不值得你为他伤神,我倒是觉得,他会孤苦一生。”
杜莞丝蓦地一怔,险险被宋繁花的话给吓着了,她倏地侧过脸,看着宋繁花的侧脸,说,“你是这么想他的?”
宋繁花也侧过脸,看着她,“是啊。”
杜莞丝无语之极,想到云苏那般喜欢她,可她竟把云苏说成孤苦一生,杜莞丝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宋繁花笑道,“我这般说你是不是不高兴?”她叹一声,摆正脸,看向帐顶,“就算你不高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说他之前几次三番要杀我的事了,就单他与我未婚夫之间的恩怨,我也对他没好感。”她伸出手,拉住杜莞丝的手,“莞丝,我不想因为他而影响我们之间的情谊,我很喜欢你。”在上一世,我就把你当姐姐了,虽然不是亲的,可在那个失去亲人的前世里,你就亲的。这句话宋繁花没说,她只是强调道,“我不会喜欢他的,你放心好了。”
宋繁花的意思是,我不喜欢云苏,不会跟你抢男人,叫杜莞丝放心。
可杜莞丝听了之后那是一万个不放心。
为什么不放心?
因为云苏喜欢宋繁花啊。
杜莞丝见不得云苏受伤,更见不得他受苦,尤其是受情爱的苦,在她眼里,云苏想要什么就该有什么的,这是潜意识里的信仰,如同她爱她一般。
杜莞丝小声地问,“你对云苏就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感?”
宋繁花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对韩廖有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感?”
杜莞丝一怔,不解地道,“关韩廖什么事?”
宋繁花笑道,“你喜欢云苏,便就看不到别的男人的好,我喜欢段萧,也同样是看不见别的男人的好的,所以,你问我我对云苏有没有好感,那先问问你,你对韩廖有没有好感。”
杜莞丝被宋繁花说的懵了,好半天之后才道,“我把韩廖当朋友。”
宋繁花道,“那就是有好感吧?”
杜莞丝蹙起眉头,深深地困惑了,“既是朋友,当然是有好感的啊。”
宋繁花咧嘴一笑,唔一声道,“困了,我要睡觉了,你别再说话来扰我。”
杜莞丝一噎,愤愤瞪她一眼,翻个身,背对着她,也睡了。
宋繁花没睡,看着窗外出神。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宋繁花翻身,伸手往杜莞丝身上点了一下,点罢,收手,杜莞丝就彻彻底底地睡沉了过去,宋繁花起身,走到窗户边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没有察觉到姜小黛和素音守门,她来到堂屋,将王七和杨豹唤了来。
王七和杨豹隔窗而进,无声无息,进来后二人相继看她一眼。
宋繁花问,“这么多天的疗养,你们的伤养好了吧?”
王七说,“好了。”
杨豹也说,“好了。”
宋繁花欣慰地嗯一声,扶住一边的椅把手坐了下去,慢悠悠地说,“今天我看到了林新竹,想来明日琴音大会,他也会露面,而秦暮雪也来了,这是挑拨林家、秦府与云苏关系的最好时机。”
王七眯眼,十分不客气地道,“我们打不过云苏,你别再上赶着找事儿了。”
宋繁花冷笑,“打不过才要使阴招。”
王七一噎,想到颜华山那次的失败,西湘江栈外被云苏打的落荒而逃的狼狈,他抿抿嘴,道,“你就不能不与他为敌吗?”
宋繁花道,“不能。”
王七郁闷。
宋繁花说,“这次不让你去杀他,反正杀也杀不死,我只要你想办法让林新竹喝下醉暖香。”
宋繁花想到在京城状元府云苏一下子就发觉她敬给柳纤纤的酒有问题,明明他当时离的也不近,可就是能一眼窥见,想必,云苏之前中过醉暖香,而之后,又对醉暖香有着超乎常人的辨识方法,是以,想要给他下醉暖香,很难,可以说,那醉暖香即便沾了他的身,也控制不了他的意识,所以,段萧的方法行不通。
不从云苏下手,那就从林新竹下手。
林新竹是云苏的得力助手,也算他的半张脸了,林新竹在江湖人士面前丧尽脸面,等同于云苏丧尽脸面,再者,当年玉裳的死亡真幕,只有三个人知晓,林新竹、云苏、秦暮雪,而恰巧,如今这三个人都在,醉暖香可以致迷、可以致幻、可以致人神识不清,只要引诱得当,林新竹必然会当着天下武林人士的面道尽当年玉裳的死,玉裳一直是林新竹心中的伤,不管岁月再久,都无法弥合,一把玲珑玉剑,不用玉裳亲自现身,足够让林新竹方寸大乱了。
江湖人都认为玉裳没死,燕洲玉府也在不久前向江湖人发了申明,而此刻,林新竹的话,会让所有人惊异。
惊异的同时,大概就是寻根追底了,各路武林人士必然又要上燕洲玉府寻个明白,到时候,再让玉溪山向各位人士阐明真相,那么,寒云公子在江湖上的清誉会受损,信用会大大降低,指不定还会有大批的人私下埋汰他,那个时候,她让九霄盟出动,一来囊括这些人,二来,斩杀追随他的人,三么……宋繁花暗暗地冷笑,自然是趁乱灭了剩下忠于苏八公的那些门徒们。
而秦暮雪也会因为这件事受到江湖人的垢病,进而会牵累到秦府,以秦陌的为人,他会一方面禁制秦暮雪再入江湖,一方面会跟寒云公子撇清关系,如此,就等于斩断了秦陌与云苏有可能会产生的各种牵绊,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宋繁花都不会让云门十三骑这般强大的力量入云苏之手。
宋繁花勾唇一笑,往后仰进椅背里,看着王七,“这么点儿小事,你应该会办妥的吧?”
王七斜她一眼,问,“醉暖香在哪儿?”
宋繁花道,“我这里没有,你去找烈火,他那里有。”
王七眉梢一挑,“烈火?”
宋繁花道,“嗯。”
王七道,“不认识。”
宋繁花笑道,“千左门的人,如今混在云门秦府护卫队里面,以你暗军的能力,必然能找到。”
王七听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杨豹杵在一边儿,等王七走了,他问,“我做什么?”
宋繁花道,“明日守在我身边,不用出面,但要时刻跟着。”
杨豹嗯一声,宋繁花便挥手让他走了。
等屋内又安静下来,宋繁花一个人在这个堂屋里坐了很大一会儿,这才起身回到卧室,躺下去睡觉,睡前给杜莞丝解了睡穴的穴道。
因为白天没午睡,这一觉宋繁花睡的很沉,等醒来杜莞丝又不在了,还是素音进来伺候她穿衣,今天的衣服不是昨天的那件了,又换了一件,是纯白色的。
宋繁花看一眼那长裙,没挑剔,直接穿上了,穿好了素音就把她带到了琴楼,宋繁花一边走一边问,“不吃饭了吗?”
素音道,“小姐在琴楼摆了饭桌。”
宋繁花哦一声,心想,今天怎就摆在琴楼了?
宋繁花不知道的是,杜莞丝一早就起来了,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姚宴江今天要用的琴可否调好,姚宴江说调好了,又把她带到琴楼,让她亲自试了一下,杜莞丝试好后就不下去了,姚宴江问她,“不下去吃饭了?”
杜莞丝嗯道,“我想在这里吃,你给我单独摆一桌上来,等繁花醒了,也让她与我一起吃。”
姚宴江不解地问,“为何要单独吃?”
杜莞丝的目光越过琴楼的高阁,望向稀薄日光的天外,有片刻的出神,稍顷,她说,“本来是昨天就弹琴的,但因为昨天出了那样的事儿,琴没弹成,今日我不想再因为别的什么事儿影响弹琴的心情,已经推辞了一日,不能再推辞一日了,我在这里吃饭,能保持一颗平常的心,若下去了,我不保证我等会儿还能不能弹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