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三更,一轮残月孤零零地挂在天边,仿佛天地间被染上了一片寒霜似的清愁。不远处,传来隐约的丝竹之音。
作为京杭大运河和长江的交汇口,瓜洲自古以来,就是一繁华的埠口。虽然月过中天,此时江面上停靠的商船巨轮,却还没停歇下来的打算,照样一片歌舞升平的样子。
靠近江心楼船的船舷底下,斜卧着一瘦消的人影,那男人右手拎着一酒壶,左手指着天空咒骂。
“老天,你错待善恶枉为天!高家那女人,手上沾满了鲜血,你还让她逃脱。”倏然,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嘶吼道,“可我的舒儿,一辈子与人为善,从来没做过害的事,你却让她母子俩年纪轻轻就送了命。你是怎么当天的……”说到后面,他竟然难以自抑,将手里的酒壶朝半空中一扔,然后埋下头颅,呜呜地低咽起来。
齐峻这举动,让旁边的尚武有些手足无措,忙在一旁轻声安慰他。
“爷!咱们不是还没到地方,或许只是谣传!”
“谣传?!”齐峻猛地抬起头,朝尚武怒道,“要是谣传,南楚那小皇帝,能突然放了岳父大人?谣传能让他赶回浙南去奔丧?还派人过来,跟咱们谈判?”
尚武叹息了一声,没敢再继续劝说。
齐峻扫了一眼尚武,突然似是想起什么,拿手指着他怒骂道:“当初让你送玉玺时,就是让你守在娘俩身边的,可你倒好,竟然不顾爷的命令,自个又跑回来了!”
尚武被他说一脸委屈,又不好顶嘴辩驳,只是喃喃自语道:“又不是我要回来的!那个……四夫人身边护卫不少。番莲还在旁边守着。不仅如此,雨润的那个男人,哦,叫蒋勇的,射向奴才的目光中,像带了刺钩似的。奴才不能不回来……”说到这里,他哀怨地瞅了一眼齐峻。
此时的齐峻,哪还有心情理他,只见扶着船沿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冲着尚武吼道:“让你安排两匹快马。这走船要到什么时候还能赶到?”
尚武垂下头。低声嘟囔道:“您不是腰上有伤吗?哪里现在骑马!”
齐峻不管他的解释,一把抓住尚武的衣领,朝他怒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明早一起来,我要见到两匹快马!否则,你不用跟着我了……”他不管不顾地给亲随下了死命令。
“什么?!”尚武当场就跳到起来,忙在一旁劝说道:“爷,万万不可。您忘记太医的交待了?这伤口不愈合就贸然骑马,将来,将来或许会在轮椅上度过下半生。”
齐峻却似没听到他的提醒,望着江面上喃喃自语:“这里,她曾经掉下去过吧?你说,她的魂魄。会不会飘到这里来,故地重游?”
尚武听了这话,只觉脖间一凉。浑身打了个哆嗦。
朝四周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状,他忙要扶起齐峻:“爷,夜寒露重,咱们还是先进去吧!吵着别人就不好了。”
齐峻歪歪斜斜站起来。一把要将他推开:“不要你管!给爷再拿一壶酒来!”
尚武似是被他的命令吓住了,死都不跟松手:“爷。您不能这样了,国公爷要知道您成这样了,会把奴才的脖子砍下来的。”
“大哥?!”齐峻扫了他一眼,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如今自顾不暇,四皇子一并遇了难,他辛辛苦苦一场空。没想到,咱们兄弟俩都是孤独终老的宿命……”说罢,他朝着夜空哈哈笑起来,笑到后面,突然被什么呛住了,一阵狂咳,泪涕一起流了下来。
尚武忙走过来替他捶背。
“在的时候不懂得珍惜,不在了偏偏喜欢做这种寻愁觅恨的姿态。新人娶进门几年了,孩子都生了,还做这番动作给谁瞧呢?没得让人觉得恶心……”
突然从对面一艘船的甲板上,传来讥诮的声音。
尚武正要扭过去,谁知手上一松,齐峻身体一晃,跟着就从船舷上头栽了下去。
这下子尚武慌了神,朝船舱里呼救的同时,自己爬上去,就要往下跳。
“别动!在船上好生等着!”那人突然出声,制止了尚武的动作。
接着,那人二话没说,扑嗵一声跳下了水。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在离齐家楼船停靠处大约三丈远的地方,露出了两个黑点。尚武心里一喜,知道齐峻被那人救了上来,忙吩咐赶过来的船工,准备放下绳子把他们拉上来。
两人上来时,被江水浸得浑身湿透。
人救上来了,众人一瞧这才发现,把齐峻捞上来的,不是别人,乃是上回跟尚武一同送南下的萧庆卿。
尚武感激涕零,朝对方跪下,恭敬地磕了好几个头。
而此时的齐峻,后肘撑在船板上,双眼死死盯着一旁同样湿透的萧庆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