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爷本以为恰撞上自己拂袖而去的沈老太太,她如今开口的第一句话一定会是责怪自己,却没料到她的第一句竟是没来由的问了个这样的问题。
林二爷想想道:“六岁多些快七岁了吧。”
他的记忆有些模糊,想不起林书茹究竟是什么时日出生的了,努力搜寻着记忆中的星点线索,却只想得起个大概。
沈老太太淡淡然笑了一下,道:“你同芸英之间,该说的我曾说过很多,如今这般田地,我知我想管也管不了了。”沈老太太本是语气和煦,却陡然话锋一转,道,“可我想问你一句,书茹丫头是你的女儿不是?”
林二爷终明白沈老太太问出方才那个问题的意思,略略垂下头去。
他记得林画茹所有爱吃的东西,也记得林画茹所有不爱吃的东西。
他记得林画茹出生的年月,连时辰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却将关于林书茹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氏听见林二爷那头一片沉默,偏头望去,遂见得林二爷低垂着头,一副心虚模样。
她一向知道林二爷不耐自己,所以当顾氏出了主意,让她将林书茹挪到东院去住时,她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让林书茹搬了去的。
她只有林书茹一个孩子,从不想同孩子如此早就分开,却实在担心林二爷因为不想经常见到自己,造成了不经常过来探看林书茹的结果,所以才会咬牙同林书茹分了院子。
她以为林二爷不喜欢她,不给她好脸色看,对孩子总是好的。
却在今日的此时明白,林书茹不过是林二爷眼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
沈氏突然想起了几年之前母亲曾说过的那些话,狠狠咬着唇,第一次努力不想让自己哭出来。
无奈这么些年,她的眼泪一直汹涌难阻,才忍了半刻,便如断线之珠簌簌垂落在衣襟上。
沈老太太撇过脸去,不再看她那副模样,对着林二爷缓慢将后头那些还没说完的话尽数说了出来。
她说:“孩子大了,你还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
林二爷猛然一怔,以为沈老太太窥见了他藏在心底里的对林书茹动起的小心思,却又一想,自己平日里全未透露出这般意思,就连谢姨娘都没说过,沈老太太应是决计不会知晓的。
林二爷又想了想,方才明白沈老太太说的应是他于林书茹太过疏离的意思。
林二爷定了许久的神,好不容易缓过劲了,回了沈老太太一句“是。”,便沉默下去,心中想的却是另一番说法:林书茹向来都不同他有多亲近,他如何疼得起来。
想起每次回月见苑时,林画茹总会央着他抱,央着他买这买那,央着他讲故事给她,耍赖的时候小嘴嘟嘟的,两只粉藕般的小手环住他的脖颈,娇俏笑着,像环住了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林二爷享受这种目光,便是打一个娘胎出来的林辰耀也不曾得到林二爷这般的喜爱,更何况是林书茹?
不过,他很明白,这些话是决计不能同沈老太太说的。
沈老太太见他低着头,以为他还是能听进去自己所说的,便又多说了许多。
沈氏抽噎着,直到林二爷离开才停了下来。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同她说道:“亏得书茹丫头大了越发得不像你,我瞧着眉目间精神爽朗极了,不然真真是如何得了。”
沈氏道:“自那日打从鬼门关走了遭,书茹丫头就变了。”
沈老太太捶捶膝道:“要我说,变得好。不若成天同你这般,真是瞧得我心都碎了。”说完,沈老太太转了身子坐出了些,朝沈氏微微张开手来。
沈氏会意,鼻尖一酸,忙起身上前几步,扑倒在沈老太太怀中大哭起来。
林书茹带着沈绍延朝池中亭走去,却见身后的沈绍延停了步子,整个身子压在白石栏杆上栽着脑袋瞧着拱桥下的一方池塘里的动静。
安顺怕他一不留神扎进池子里去,边劝他快下来边擦着满头冷汗。正劝这,就见林书茹主仆三人疾步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将趴在栏杆上的沈绍延硬扯了回来。
沈绍延道:“干嘛,干嘛,我不过是仔细瞧瞧你家塘里的鱼多大一条,我又没将它勾上来烤了不是。”
林书茹本是要叨叨他小心落水,听见沈绍延的后半句话,鼓鼓眼表情微妙起来。
碧婷拘着手,没敢说些什么,芳草却说话了,“这鱼可是不能随便乱勾的。”
沈绍延翻翻白眼,却意外听见林书茹道:“锦鲤的肉很柴又很腥的,不好吃。”
沈绍延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