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羿话没还说完,裴椹捏着画卷的手已用力到指节泛白,克制不住轻颤。
殿下画的是他?
对方又特意赠他此画,那殿下是否也……
忽然,一名哨兵来报:“禀将军,詹将军截获胡人情报,一支一万余人的胡兵往秦州方向行军,欲埋伏在松林谷。”
詹将军是裴椹留在大营的守将。
杨元羿一听,顿时心惊:“松林谷?那不是殿下回府城的毕竟之路?”
尤其李禅秀说送完裴椹,就率军回去,算算时间,这会儿岂不刚好行到松林谷附近?
而李禅秀前带回来的士兵在守城时折损不少,周恺带来的兵,又要留部分在碎月城继续防守,以防胡人再次来攻。如此一来,李禅秀回府城带的兵马恐怕不会超过……五千?
裴椹脸色也瞬变,立刻将画收起,装回木盒后揣进怀中,沉声道:“众人随我赶往支援。”
说罢调转马头,率先往另一条山道疾驰。
天空渐渐又飘起雨雪,裴椹骑马在泥泞山道上一路飞奔,很快跟后方大军远远拉开距离。
雨雪因一路疾驰拍打在脸上、钻进脖颈,他下颌紧绷,仿佛感觉不到冷和疼,尽管脸颊早已冰到麻木。
他近乎伏身在马上奔驰,眼中不知是不是进了雨水,竟微微发红,目光却冷沉,紧紧盯着前方。
疾驰快半个时辰,忽然,他勒马紧急停住,目光冷锐,莫名扫向附近山上,耳廓也不明显地动了动,似乎在仔细听什么。
此地距离松林谷还甚远,山间除了细密雨雪声,只有偶尔呼啸的风声。
远远坠在后方的杨元羿见他忽然停下,心中奇怪,忙快马加鞭追赶。
忽然,裴椹面色急变,转头大喊:“别过来!”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阵“轰隆”,似闷雷阵阵。
同时,山上树木成排倒下,泥土混合着石块,如出笼猛兽、洪水呼啸,急冲而下。
后方杨元羿抬头看见,脸色骤变:“不好,是山崩滑坡!”
……
李禅秀带着护卫回到碎月城,周恺前来禀报:“殿下,都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出发回府城?”
李禅秀怔了怔,片刻却摇头:“我方才回来,听说陆将军不日将从西羌回来,而且是和孙神医一起……要不还是再等两天吧,等他们到了,将一切安排妥当,再一同离开。”
他忽然又改变计划。
周恺点头:“那属下先让士兵们回营休息。”
“嗯,去吧。”李禅秀点头,淡声道。
说完回到住处。
不知是今日天气不好,阴天雨雪使人低落,还是裴椹忽然离开,让他心情惆怅。送完裴椹回来,他心中总像蒙着一层阴沉沉的云雾。
到了晌午,看着窗外雨雪渐大,心中又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李禅秀轻轻叹气,以为是太累的缘故,不由放下手中兵书,抬手支额,打算休息片刻。
只是一闭眼,伴着窗外簌簌雨声,竟轻易睡着。
模糊中,雨声好像越来越大,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又顺着叶脉滴在院中青石的小洼洞中,滴滴答答,水纹轻漾。
空气有些闷,潮漉漉,湿黏黏……等等,西北的三月,怎会潮闷?又哪来芭蕉叶?
李禅秀猝然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在梦中他身处西南时,住的一处宅院。
他记得梦中自己搬到这里时,已是十余年后,那时陆骘已经病亡数年,而裴椹……
忽然,他捂住唇,闷闷咳了一下,放下手,却见掌心一片猩红。
他微微怔住,接着感到一阵寒意,下意识裹紧身上的衾被。
明明是西南五六月的天,外面人都已穿上薄衫,他却在屋中裹着衾被发抖。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伊浔端着药碗进来,眼睛不知为何微红,对他道:“将军,先把药喝了吧。”
李禅秀又闷咳几声,伸出有些清瘦的手腕,接过药碗,刚递到唇边。
忽然西羌的丹恒王子急急进来,声音难掩恐慌:“不好了,禅秀,胡人前日大破金陵,薄胤带着李桢南逃,裴椹……裴椹已经在江边战死。”
“哐啷——”
李禅秀手中药碗摔落,褐色药汁溅了一地。他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怔怔看向对方,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金陵城破,裴椹……战死了。”
耳中轰鸣,一阵心悸突然袭来。李禅秀攥紧心口布料,猝然睁开眼。
“啪嗒!”桌上兵书落地。
他一阵急促呼吸,忙抬头向外看去——窗外细雨夹着霰雪,一阵冷风吹过,几朵被雨雪打蔫的桃花坠入湿泥中。
李禅秀怔然,他还在碎月城中,方才一切只是梦境。
他下意识按了按心口,那股心悸的真实感,却挥之不去,仿佛真真切切经历过,更令他心中一阵不安。
除了在西北大病一场那次,接连几日梦到这些事后,他此后再没梦过。也因此,有些事记得并不全面。
但今日为何忽然又梦到?尤其还是梦见听到裴椹的……消息?
李禅秀心中愈发一阵不安,甚至不敢去想那两个字。
他忽然起身,推开房门,雨雪裹挟寒意袭面而来。
守在门外的士兵忙问“殿下有何吩咐”。
李禅秀微怔,斟酌问:“裴椹可有派人送消息来?他是否已经到凉州边界的大营了?”
士兵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周恺忽然冒雨从院外匆匆走来。看到李禅秀,他急忙上前:“殿下,不好了,裴将军遭遇山崩,现下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
李禅秀霎时僵住,周身冰冷,心脏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