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国上下,要问谁过得最逍遥自在无拘无束?那自然非当朝四皇子莫属,他不仅是皇后的小儿子,也是皇帝的最后一个孩子。年纪轻轻,才得十四岁,就封了庄王,要说本人倒是明珠美玉一般的人物。只不过……,性子么,有点离经叛道的,完全和封号里的“庄”字不搭。
庄王殿下生平最喜欢最羡慕的人,就是那些游侠儿。传闻中,白光一闪,飞剑出鞘取人首级而不沾血,神龙不见首尾。于是,在学了十年功夫以后的某天,庄王殿下潇洒的留下一封信,就游历去了。
据说皇后娘娘一改平日温柔,大发雷霆,后来还是皇帝左劝又劝,赶紧派了大批暗卫出去查找庄王下落,找到人,就赶紧让劝他回来,若是劝不动就好好保护他,这才让皇后娘娘稍稍放心。
虽然还是牵挂,但一时半会儿也是无可奈何了。
再说庄王萧允念,早就骑着皇帝送的生日礼物乌骓马离开京城,半日功夫,已经跑出了几百里路,青山绿水都和京城不太一样了。想起十年前,跟着父母和姐姐一起南巡的时候,那些有趣的新鲜事儿,现今都还记得呢。
只是那时候自己太小,不自在,这次可要好好的舒展一下拳脚。
很快,萧允念就遇到了一次行侠仗义的机会。
在一个小城镇上,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汉正被人拳打脚踢,打他的人,是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下手又狠又重,“死性不改,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住手!”萧允念上前阻止,“你要打死他了。”
“哪儿来的小白脸儿?走远点儿。”胖子粗壮的胳膊一挥,想要把这个俊俏的年轻人给推开,“咦?”居然推不动,下一瞬,就被对方狠狠一震摔倒在地!
萧允念生平最恨人家说他长得白,发怒之后,宫里没人敢再夸四皇子的皮肤,今天居然被人叫做小白脸,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加上见着胖子咄咄逼人,欺负老汉,当即二话不说就上前一顿好打,“你这恶棍……”
“哎哟,哎哟喂!大爷饶命!”胖子连连求饶。
萧允念才不会停,一半是行侠仗义,一半是为了给自己出气,下手颇重,打得那胖子鼻青脸肿的,鼻血都流出来了。
“喂!”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你这人是哪儿冒出来的?怎么打人啊?”她上前一抓,竟然生生的分开了纠缠的两人,不消说,显然也是一个练家子,刚才手上是用了巧劲儿的,不然没这份本事。
萧允念一时不防,被人把胖子从自己手下给救走了,不由大怒,顿时拔了剑,在阳光下明光闪闪,问道:“你是帮手?想要过几招?”
他看着那个眼珠乌黑的少女,一身蓝衣,却配一袭鲜艳的红裙子,很是抢眼,衬得她格外的清澈灵动,唔……,和京城里的那些大家闺秀不太一样,自己从小到大见过的表姐表妹们,都是娇滴滴的——
这是一块硬骨头。
萧允念觉得挺有意思的,好像书上写的那样,不仅有侠客,还有侠女,可惜这是一个反派侠女,和坏人狼狈为奸,为虎作伥!就算对方是女人,自己也绝对不会心软手软的,一定要他们好看!
要说庄王殿下的脑子和别的皇子不太一样。他这个年纪,本来是该谈婚论嫁的大好年纪了,可是他本人对娶妻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次离开京城,正是为了躲避所谓的选亲跑出来的,——娶妻生子什么的太麻烦了。
所以,庄王殿下的脑子里面都是游侠,武林白道和黑道,惩恶扬善,什么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等等。女人在他眼里只分为两种,一种是会武功的,一种是不会武功的,眼前这个少女自然是前者。
因为她不仅会武功,而且一声冷笑过后,便拔剑刺了过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她道。
萧允念双眸一闪,二话没说就跟这位反派侠女打上了。
庄王殿下从小到大都是被一路夸,“四皇子聪慧好学、心思明敏,年纪小,却不骄傲自满,实属难得的美德。”“四皇子擅长骑射,想必是天赋如此,不然怎么会一学就回了呢?”“四皇子文武双全、才思敏捷,真乃人中龙凤……”
听得最重的话语,不过是母亲偶尔嗔怪,“你这性子,还是这么淘气。”
什么时候变成不知天高地厚了?萧允念心下大怒,手上就没留力气,打定主意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反派侠女,但……,两人棋逢对手,难解难分。打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还是没有分出胜负,而双方都有点打累了。
周围还来了一群围观群众,不停指指点点。
“好!剑气逼人!”
“哟嗬,这朵剑花挽的不错。”
“那个小白脸长得还挺不错的,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哈哈……,阿羽这样泼辣的臭丫头,别人怕是不敢娶,不如凑成一对儿算了。”
“闭嘴!”
“住口!”
萧允念和少女阿羽一起停下了手,两人都是瞪圆了眼睛,朝取笑的人怒视过去。
那人应该是附近酒楼的伙计,肩头上还搭着抹布,一缩脖子,笑嘻嘻道:“二位少侠别生气,小的说错了,错了,这就走咯。”
萧允念怒火中烧,他和少女因为被人取笑婚事恼怒不同,仍是因为“小白脸”三个字,当即就要追上去,教训那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店小二。但是却被身后的少女拦住,她跺了跺脚,“喂!我不生气了,你别真的动手打人啊。”
“我管你生不生气呢?”萧允念觉得莫名其妙,恼火道:“他骂我,我为什么不能找他?非得教训到那个蠢货认错才行。”
阿羽的脸顿时涨红起来,继而羞恼,“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都不许在我们闽江城这儿撒野!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哼!”萧允念一声冷哼,到底是男子,在体力上胜了少女阿羽一筹,趁她不备狠狠一甩,人便冲了进去。
“哎哟,找事儿的来了。”店小二飞快往上前跑,嘴里喊道:“掌柜的,救命!刚才外面比划的小白脸要杀人了。”
萧允念心下冷笑,掌柜的还能救命?!旋即冲上楼去,刚一抬手,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挣扎了下,竟然动弹不得。
不由神色一惊,什么人?抬眼看了过去。
“有话好说。”对方是一个衣着淡雅的长袍男子,修眉俊目、气度清雅,是那种应该在竹林白雪间,煮茶喝酒的人物,却出现在这熙熙攘攘的闹市之中。不仅如此,他还以掌柜的口气回头说道:“你过来,给这位客官赔个不是。”
店小二神色轻松,似乎对自家掌柜的功夫很有自信,并没有半分遇到危险的紧张,笑嘻嘻的过来作揖,“客官,是小的错了,小的刚才就认错了,你大人大量,好歹别和小的计较了。”
阿羽追了上来,喊道:“师父。”
那清雅男子原本笑容和煦温文的,却在视线从店小二移到萧允昊身上时,忽地就顿住了,就连手劲儿都随之一松。“你……”他目光惊疑,继而收回神色,“这位客官想必初来闽江城,既然有缘路过此地,今儿又是和阿羽不打不相识,不如喝上一杯。”
这……,正是书里面江湖侠客常遇到的事儿。
庄王殿下觉得自个儿不能掉价儿,为了“不打不相识”和“喝上一杯”,只得放了那店小二一马,——不知何故,觉得清雅男子看自己的目光十分慈和,慈?对的,他好像一个长辈在看自己。
“去上好酒。”清雅男子吩咐了一句,领着他在临江边窗户的位置坐下,对徒弟阿羽说道:“你去把我的夜光杯取过来。”轻巧支开了人,然后笑道:“庄王殿下,怎么独自出远门了?方才我瞧着周围跟了好几个暗卫,可是有要事要办?”
萧允念的嘴巴微张,“你认识我?暗卫?暗卫在哪儿?!”
清雅男子笑了笑,“要是庄王殿下不知道暗卫的话,那么……,多半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吧?”他这样问着,仍旧是长辈关怀的那种语气,“你这样,只怕家中父母会十分牵挂担心。”
“你是谁?!”萧允念想一拍桌子站起来,又觉得不够风度,忍了忍,“不要神神秘秘的,快点老实交待!”想着周围跟了暗卫,自己竟然不知道,大喊道:“都给本王滚出来!”
没有动静,周围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客人,都是各自喝着小酒。
萧允念觉得自己被骗了,“哦,你就是那种看起来人模人样,但是内心狡诈,专门暗地里使绊子的人!哼,是不是想在酒中下毒,然后放倒我。”
“哈哈。”清雅男子笑了起来,“庄王殿下杂书看多了。”他捻起桌上的一把筷子,分出三、四个方向用劲一射,几声闷哼声响起,房顶上、不远处桌子上、楼道口,好几个人都是反映灵敏的避开了。
萧允念看得一怔,这些人……,个个都会武功,且个个都长得面目平庸容易混在人堆里面,正是做暗卫的最佳标准。
清雅男子环顾一圈儿,拔高声调,“还不过来见过你们的主子吗?”
那些人见行踪已经被泄露,对方又并无恶意,只得过来给庄王殿下行礼,领头的一人说道:“小主子,我们都是奉命行事,还请小主子早日回去。”
“不回!”萧允念对着奴才们,那种从小养出的皇子骄矜之气,又冒了出来,“都滚下去,别再这儿碍眼!”撵了人,不高兴的看向对面清雅男子,有点郁闷,“你的功夫很是不错啊。”
清雅男子微微一笑,“不如当年多矣。”
“哎?”萧允念有点气呼呼的,“你这人,怎么都不知道谦虚一下?我夸你,你还说你不如当年多矣?意思是你当年上天入地有通天之能了?”
“不值一提。”清雅男子微笑摇头。
“切。”萧允念不满道:“你的功夫要是不值一提,那我成了什么?”有一种信心被打击到的郁闷,这人真是……,可恶啊。
清雅男子还是神色温和,“殿下息怒,我是说以前的那点本事不值一提。”见他露出几分孩子气,安抚道:“像殿下这般年纪,身手已经算是难得的了。”
萧允念心气稍平,“那是……,我十年苦练。”
“我师父那是哄你。”阿羽拿了夜光杯上来,还记得刚才他让自己尴尬的一幕,趁机报复了一回,过来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便宜你了,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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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允念和阿羽还真的是不打不相识,起初是拌嘴,拌着拌着,就整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大有要做雌雄双侠的意思。两人去附近州县游历了好大一圈儿,还真的做了几件行侠仗义的事儿,渐渐脾气合拍,有了几分互相不承认的关心和默契。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他问。
阳光下,树林边的小湖畔,阿羽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摇摇头,“不知道。”她乌黑的眼眸里泛起回忆之色,“大概我五、六岁的时候吧,就认得师父了,周围的人都喊他王大哥,小王哥什么的,名字却是不知道的。”
“哦。”萧允念有点失望,那清雅男子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偏偏让他好奇,挠的他心里一阵痒痒,“就是说,你也只知道他姓王?”叹了口气,又问起别的,“那你怎么做了他的徒弟呢?我看他功夫很好,居然收了一个女弟子。”
“喂!你什么意思?”阿羽跳脚起来,“女的怎么了?女的就不能做徒弟了啊?信不信我揍你啊?”气鼓鼓的指了指他,“讨人厌的家伙!”继而又是神色一黯,“其实是我父母都……,病死了,师父见我可怜,就把我带在了身边。也没说要我做徒弟,我见他会武功,就缠着他要学,喊他师父,然后十年时光就这么过来了。”
“哦。”萧允念意味深长的笑了,“原来是你自己非要做人家徒弟的,死缠烂打,我说嘛,他怎么好端端收一个女弟子。”他挠了挠头,原本不是要说这个的,可是……,要怎么安慰人啊?咳了咳,“哪个……,你别伤心了。”
阿羽摇摇头,“我不伤心,师父一直对我很好的,我跟着师父游山玩水,也没有吃过苦头,只是想起父母有点怀念他们罢了。”性子带着爽朗乐观,“这次是师父说,想在闽江城歇歇脚,然后就做了这家酒楼的掌柜,估计待几个月,师父又耐不住性子,要去别的地方了。”
“你也喜欢到处走?”萧允念问道。
“喜欢啊。”阿羽肯定的点点头,又问:“你不是从京城来的吗?喂,能不能带我去京城玩儿?我想去看看皇宫是什么样子的。”
“皇宫有什么好玩的?”萧允念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快被他看烂了,“就是一个大宅子,比别人家的富丽堂皇有点罢了。”
“罢了?”阿羽撇嘴,“说得好像你去过似的。”又道:“你不去算了,反正我想去看一看,顺便再拿个琉璃杯什么的走,师父最爱喝酒了。”
“啊?!”萧允念瞪大了一双修长凤目,俊秀的面盘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你打算去皇宫里面偷东西?回头被抓了,扔你到大牢里面去,小姑娘家家的,叫你到时候哭都哭不完。”
阿羽赌气道:“抓了也不关你的事。”
“算了,我陪你去吧。”萧允念连连摇头,叹气道:“只当是……”只当是回家一趟,偏生自己出来的时间不巧,玩了一圈儿,下个月就是母后的寿诞了,这个是断断不能耽搁的,须得亲自回去给母后拜寿。
“不用你管。”阿羽仍在赌气,哼哼道。
“好啦,我陪你去。”萧允念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说道:“到时候,你想拿什么跟我说一声,我给你拿,免得你被人给抓了。”
他的意思,自然是想拿什么拿什么,——只要不是父皇的玉玺,母后的凤冠,只要不是这种不靠谱的东西就行。
阿羽听了,却以为是他要替自己偷拿东西,一心担心自己安全,替自己出头,不免再次脸上发烫,嘴里却别扭道:“回头你被抓了,还不是一样要哭鼻子的。”
“哭鼻子?我?被抓了?”萧允念连问了三个半句,继而大笑,“才不会呢。”
阿羽皱了皱鼻子,“吹牛皮的家伙,说得好像自己多厉害似的。”
两人拌着嘴,斗着气,然后在面对长辈的时候,又都是小心翼翼的,——阿羽没敢跟师父说要去京城,只留了一封书信,就跟着萧允念悄悄跑了。
清雅男子打开书信,不由皱眉,“真是淘气。”
夕阳下,一轮红日倒影在染得莹黄的江水面上,随着波浪轻轻荡漾,化作斑斑点点的碎金光芒,一晃一晃的照人眼睛。江波水纹都映在了他的眼里,化出涟漪,幽幽的清风里面,一声叹息划过,最终在风中消散……
故人,愿你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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