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宜终于体会到温清珩的无语。
也顾不上场合,朝天翻了个白眼,“难怪你哥哥如今不爱你了。温小兮,我也不爱你了!”
念兮嘤嘤哭泣,“表姐,且再给我一次机会。”
王慕宜才不理她,扭头便走,“我家才来了个远房表妹,人生的花容月貌,性子又好,我去寻姨母说道说道。”
她口中的姨母,便是李氏。
念兮好心,想替自己哥哥挡上一挡,可慕表姐最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已经扭着身子走了。
“哥哥又要头疼了。”
顾辞同情道,“不如叫他去我府上住一阵?好歹避一避。”温清珩简直被全世界催婚。
念兮睨他,“那你今后是别想再进我家的门了。”
顾辞想起李氏,立时义正言辞改了口风,“其实我也还有好些表妹,明日都讲给景和听。”
念兮笑,“我哥哥会杀了你的。”
“不怕,”顾辞声音爽朗,昂首挺胸道,“伯母会护着我。”
……
念兮已经许久未见过裴俭。
他就像是一个传奇,越来越存在于人们只言片语的称颂中。
“裴相明察秋毫,严惩了大贪官。”
“裴相开通了西域贸易,减轻了赋税,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了。”
“裴相大力提升女子地位,据说再过几年,女子都能做官了!”
他越来越活成过去那个圣人丞相,解救贫苦,惩奸除恶,一如神祇,无喜无悲。
直到某一日黄昏,在“浮生半盏”门口,念兮因有事,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离开,猝不及防下,看到了对街暗巷的裴俭。
他仍旧是老样子,又似乎瘦了一些。形相清癯,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四目相对。
他犹豫片刻,继而抬步走过来。
“要回去了吗?”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同时出声。
裴俭神情温和,浅笑了笑,他说,“路过。”
念兮看着他,没有说话。
裴俭忽然问道,“天气很好,要走走吗?”
“……好。”
上次相遇是什么时候呢?
似乎是文淑公主的婚礼上。
隔着喧闹拥挤的人群,他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一对新人礼成。他的职权高,所以尽管青庐拥挤,可他身边倒是空落落的。
像是自成一个世界。
他倒也不在乎,只是含笑看着晏清这新郎官出糗,久久出神,直到一对新人被簇拥着离开,也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未动。
那场婚礼,他们并未交谈,甚至没有眼神接触。
念兮每日有自己事情忙碌,裴俭更甚,时光匆匆,似乎将一切都带走了。
似乎一切都没有留下。
“我先前做了一个梦,”念兮轻声开口,“可是梦醒后,却什么都不记得。只感觉梦里的人,很伤心。”
“伤心的话,便别再去想。”裴俭侧头看她一眼,目光温柔,“每天快活就好。”
念兮反问,“你快活吗?”
裴俭回答:“我现在过得很好。”他说自己过得很好。
念兮却不知道自己心头涌上的艰涩从何而来。
不知不觉间,竟走回从前的小宅子。
巷道还是老样子,有一棵伸出围墙的石榴树,每年秋天,总会结出红彤彤的果子,沉甸甸地坠下来。
可长得太高了,念兮总也够不到。
“我要成亲了。”
裴俭愣怔片刻,如常迈步走路。
他声音比平常暗哑几分,“很好。”
念兮语意轻柔,一如当年,“你知道吗?刚重生回来,我发誓再也不成亲了。我想要挥霍人生,要结识许多个男子,只谈情不讲爱,最少也要七、八个。”
裴俭笑,“那你吃亏了。”
是啊,她还没有结识七、八个男子。
念兮也跟着笑,“从前困在四四方方的宅子里,今日与明日也没什么区别。过得漫长又无趣,今生,我想走出去,看看远方的天地辽阔。”
“裴俭,我如今不怕了。”
念兮眼里慢慢涌出泪,“我从前好怕被辜负,想要许许多多的爱,不断索取,如今我都不怕了。”
裴俭心头遽痛,强忍着艰涩,仍旧笑道,“顾辞是个好归宿。”
“顾辞他真的很好,也教会了我很多。但是我不怕,却不是因为他。”
“是因为我自己。”
“纵使往后情淡爱驰,我还是我。”“我再也不会弄丢我自己了。他很好,我也不差。”
静谧的巷道清冷无人,安静到似乎连浅浅风声都能听到。
许久后,裴俭才道,“真好。”
“顾辞他不会辜负你的。”
心痛如绞。
裴俭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去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但他仍旧将话说完,“他不会……像我一样。”
“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一段感情的维系,是要靠两个人的,裴俭,我们都错了。”
“裴俭,我们错过了。”
念兮凝视他沉静而深邃的眼眸,“我们还这样年轻,你还这样年轻,会有另外一个女子出现,陪伴你,依靠你,爱护你的。”
裴俭倏然一笑,嗯了一声,“会有的。”
从前啊,有一个可爱莽撞的姑娘,在一个春日的午后,空气中满是书卷与花香的味道,她一头栽进他怀里。
那是他这一生心动的起点。
也是终其一生也无法回到的过去。
她陪伴他,依靠他,爱护他。
她全心全意的爱过他。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翱翔九天的雄鹰,其实,他是她牵在手心里的风筝。
在她放手后,这个世界便只剩他一个,没有落点,没有归宿。只能孤零零飘荡在空中。
他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又自负的裴俭。
因为他,永远都没有家了。
而这座小小的庭院便是他的画地为牢。
守着永不可及的过往。
“念兮,时光好不经用,抬眼便是半生。”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看山川,看海流,日升日落,徜徉天地。”
裴俭轻笑道,“今后顾辞不必常年驻守北境,他会常常伴在你身边的。”
他说,“你这一辈子,都会平顺无灾,喜乐无忧的。”
他一字一句与她保证,望向不远处地面上的光晕,像她笑起来的眉眼,柔娆明媚。
他今日身着一袭素色锦袍,袖袍下一对嵌银丝兽纹的白玉铁腕扣在浅金色日光中微微闪亮,念兮看得眼睛发酸,不由问道,“那你呢?”
“你也要过得好啊。”
裴俭笑着点头,“会的,我会过得很好。”
“放心。”
这座庭院,与他们前世所住几乎没有差别。
即便已经不再住人,裴俭也维护得很好。
只除了东侧一株新移植的乔木,是从前没有的。
见念兮看过去,裴俭静默清瘦的面庞微动,声音很轻:
“是枇杷树,我不久前亲手种下。等到许多年后,它会长大,枝繁叶茂,会结下枇杷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