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鼎抬头,眼中干涩如沙漠,道“我不会哭的。如果我出关那一天,你就死了,我会为你哭的。现在我已经麻木了,一天天的麻木下去,等到你死的时候,我不会伤心的,说不定只会觉得……解脱。”
这是他心底最阴暗的想法,现在却对着重明子脱口而出,仿佛在赌气。
重明子微笑道“很好,你若真解脱了,就是悟了。也不枉你经历一场。不过你只等着情感的自动麻木是不够的,要用心。”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用心去看透,去勘破,若能从悲伤痛苦中彻底解脱,就离着道更近了一步。”
江鼎腾地站了起来,道“告辞。”
重明子在他背后道“以后三天来一次吧,再以后可以变成五天。慢慢的延长时间,战胜自己,也是开悟的过程。希望真到那一天,你已经悟通了。若真能不掉一滴眼泪,虞重光也为你高兴。”
甩袖离开重明子的洞府,江鼎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一进洞府,入眼一团混乱。地上、柜上堆满了书籍,整个洞府如书山一般。好几本没看完的书册随意的搁在地上,显得极为凌乱。
江鼎站在门口,愣了很久,突然觉得这很不像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混乱到这个地步?
他从上山开始,就受同门影响,生活上受四师姐玉婆娑影响最多,力求干净整齐,有条不紊。他的洞府也从来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东西放的乱一些,他就受不了,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房间变成这样?
是失魂落魄了么?
真的有些丢了心了。江鼎暗自回忆,这两个月来,他变得焦虑而无措,常常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的了身外之物?
而且这两个月,他在跟自己较劲,一句话也不跟别人说,甚至不跟重明子说,越憋在心里,越是郁闷,越是郁闷,越是烦躁,精神状态从没正常过
。古人说“丧乱欲狂”,确实如此。当什么也做不了,怎么也逃不开的时候,就只有发狂了。这些凡人最正常不过的情绪,他也算饱尝了。
今日发了一通火,情绪有了宣泄,稍微冷静下来。
不能这样了……
弯腰捡起落在地下的一卷书册,江鼎随手翻动,一页页纸张落下,发出“哗哗”的低响,震动着他的神经线。
他为什么会这样?
曾几何时,他是最能调节自己的心绪的。无限的财富放在眼前,他一毫不取,天大的危险迫在眉睫,他不动一分心神。他也深知舍得的道理,为了本心剔除杂虑,无垢无碍。旁人称他一句“道心明澈”,他不觉有愧。
说到底,是因为他的软肋从没被戳穿而已。他所舍弃的,本就是他不在意的,他能战胜的,也都是他藐视的。真正的弱点,他没有正面碰撞过,一旦被攻击,他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人道是无欲则刚,他能做到的。可是大道无情,他能做到么?
如果做不到,终究跨不过那道的心劫吧。
江鼎又想到了重明子说的“勘破”,这勘破二字,说来轻飘飘的容易,却包含了多少痛苦和挣扎,历经百苦,千锤百炼,方风轻云淡的说出“勘破”两个字,才是到了境界了吧。
他知道要勘破,但现在看不破,也无法勉强。现在能做到的,就是面对,能面对生死,面对自己的痛苦,至少也是勘破的第一步了。
缓缓地翻动着手中的书页,看到一句“苦海无涯,生灭甚时彻”,心中颇有感触,心道原来我看得许多文字,都是合我心境的。怎么不记得看过这些文字?这些天我不都在看么?难道说这些字一点儿都没往脑子里去?
仔细一想,他所经历的痛苦,无非生离死别,亲友缠绵病榻,并非他一人独有,只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古往今来,多少人曾承受过,其中不乏大智慧的先贤,他们自有超脱纾解的方法,留下精华文字,自己不去书中求解,岂不白费了这些书本上的光阴?
将散落的书籍一层层的摆好,依旧堆积如山,不过在书山中收拾出一条整齐的小道而已。江鼎穿过小道,坐在层层书山下,藏在灯光死角的阴影中,一页页的翻动书册。
因为藏在阴影里,光线不足,书上的文字变得黑暗,仿佛一块块墨块,必须睁大眼睛才能看清。不过一会儿,眼睛变得酸涩,一片模糊,仿佛有水滴坠下。
赶紧闭上眼睛,险些落下的水珠被锁在眼睑中。无论如何,他不希望落下这些泪珠。不管因为什么。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点灯,仿佛缩在黑暗中,能感觉到安全。渐渐地,他的眼睛看不见文字,但那些警句华言,一句句流入心中,仿佛清泉一般洗涤着他的身心。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越看越是入神,寒冷寂寞的心被一丝丝填满,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升华了。<h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