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凝把她拉起来:“行了,你谢也谢了,回家去吧。”
小姑娘愣了愣,却是满面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本就是逃难来京城的,不料被他们打晕卖进了青楼。
家人早就已经死了,哪里还有家呢?
“萧公子,我无处可去,可以让我跟着你、就做个打扫丫鬟吗?”
她抬头望着许清凝,眼眶泛红含泪,哀求着。
许清凝心想,自己都要离开京城了,不方便再带个丫鬟,但这小女孩实在有些可怜。
她想了个法子,“这样吧,你去苏丞相府找个差事做。苏大小姐几日后就要出嫁了,府上正缺人手帮忙,而且她心肠好,会收留你的。”
“谢谢公子给我指了条路。”
小姑娘作势又要跪下,被许清凝给拦住了。
许清凝打开折扇摇了摇,转身离去,自是一副翩翩君子风范。
算算时间,萧屿离开的那日正好和苏湄雪出嫁是同一天。
等许清凝喝完苏府的喜酒,就可以安心离去了。
她极目远眺,仿佛能看见那广阔原野。
冰雪消融,天气逐渐回暖,空气里隐约可以闻到花香。
这一回,春日真的要来了。
“宁安,我们回去吧。”
许清凝眼角眉梢都挂着喜悦,脚上步子都快了些,甚至是小跑着回家的。
宁安本来想问,她冒充萧屿逛青楼、还教训了人,会不会引来什么麻烦?
显而易见是没有麻烦的。
因为那个人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反而还会任由她这样顶着他的名头仗势欺人吧。
许清凝的喜悦溢于言表,宁安很少见她洋溢着符合年纪的气息。
因此,他对萧屿的敌意也荡然无存了。
……
长安王府。
许清凝走到门口,下意识收敛好脸上的笑容。
府里正在办丧事,死的还是与她血肉相连的亲弟弟。
弟弟死了,当姐姐的怎么还能这么高兴呢?
若是被他们看见了,定是会批判她冷漠刻薄。
可他们不知道,许清凝对许淇真没有丝毫感情,甚至她还忌惮过这个孩子,担心他会抢走她兄长的位置。
刻薄也好,冷漠也好,许清凝并不否认。
只能怪许淇这个孩子投错了胎,生在了这么个风云诡谲的王府后院里,被人当作了绊脚石。
她轻轻一叹,也摆出副难过悲痛的模样。
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离开在即,她不想横生事端。
夜幕降临,许清凝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去了灵堂。
一堆人在哭哭啼啼,也不知有几个是真心的。
许清凝走到周梦身边,“周侧妃,我父王今日不在府上吗?”
周梦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接着往火堆里扔了几张纸钱。
“刚刚宫里来了个太监,他对王爷说了些话,王爷就同他们进宫了,想必是皇上召见吧。”
“这个时候进宫……”
许清凝琢磨着,许竣这些年里就是个闲散王爷,皇帝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他在朝堂也没什么地位,怎么会突然宣他进宫呢?
难道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许清凝在外面待了那么久,也没听到什么风声,怕不是皇帝心血来潮,想见见这个一直被他遗忘的臣子。
明明也不是大事,可许清凝却有了细微不安。
她目光落在前面燃烧的纸钱盆里,似乎在思索什么。
周梦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困于宅院的小女人,不如许清凝那般善于参透局势。
她见许清凝脸色沉重,便问:“郡主,你说王爷会不会有什么事啊?我心里有些忐忑。”
出事倒不至于,许清凝安慰道:“你放心吧,若是要出事,肯定不只是将父王带走,而是直接下旨抄了我们王府。”
她不太清楚皇宫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能从皇帝本人角度考虑,他没必要对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动手。
周梦稍微放下心来,将散发的垂发别在耳朵后面。
“王爷进了宫,王妃因丧子后患了失心疯。小少爷的后事只能我来处理,按照规矩,三岁前的小儿夭折,是不能大办的,怕会影响他转世投胎。”
“郡主,我这些天若是有做的不好的,你可要直接告诉我。”
她看许清凝的眼神很诚恳,语气也很谦卑,
其实话说回来,周梦虽然只是侧妃,但也算是许清凝的长辈,她没必要用讨好的姿态。
许清凝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王妃掌家那会儿都不如你。你啊,是个有能力的人。”
听到许清凝这话,周梦难免浮现几分高兴,但一想到时机不对,便很快隐去了。
周梦低垂着头,“郡主谬赞了,我初来乍到,怕什么都做不好,只能尽力如此。”
许清凝扯了扯唇,眼底闪过些不易察觉的讥诮,然后给许淇添了几炷香,回了自己房间。
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府里待着了。
人人都戴着面具,人人都居心叵测。
所有人都活得很累,也不知他们在算计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今日死的是许淇,焉知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呢?
许清凝走到窗户边上,摸了摸笼子里的五彩鹦鹉。
这些日子里,小鹦鹉有些食欲不振,看起来蔫蔫的,像霜打了的茄子,没有半点精气神。
“吵吵,你怎么不叫了?”
虽然平时觉得这鹦鹉很吵,可吵习惯了,突然某天安静下来了,让她有些不适应。
吵吵耷拉着脑袋,翅膀都不动了,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悲伤,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要被主人抛弃。
许清凝将吵吵从笼子里拿出来,“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离开吧。”
“可是天底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白云苍狗,沧海一粟,人都是要散的。
“吵吵,我离开后,会放你得到自由的,你也该随心所欲驰骋在空中,而不是拘束于这后宅小院。”
许清凝看着掌心的鹦鹉,又似在透过它看着别的什么,终究是笑了笑,再没说话了。
……
许竣是在傍晚回来的,他整个人很疲倦,走起路来随时都会摔倒一般,也不知经历了什么。
周梦上前扶住他,“王爷,你是不是病了?妾身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许竣摆摆手,“无碍,不必请大夫了。”
他眼中有千言万语,什么都没说出来。
周梦陪在许竣身边不算久,但也有几分了解,他心里肯定藏着什么事,难道是被皇上训斥了吗?
“王爷,那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嗯。”
许竣走着走着,回头看了看灵堂。
那儿躺着他死去的儿子,还只有一岁啊。
他握着周梦的手,“淇儿的事,这几天辛苦你了。”
周梦柔声道:“妾身不辛苦。”
比起京城里别的权贵,许竣算不上姬妾成群,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个人了。
或许是人到中年,容易回忆往昔。
秦听云早早就撒手人寰了,赵雨燕也疯了,而他的子女呢,许清巍在千里之外的桃县,至今不知道怎么样了,许清凝也和他多有怨怼,许淇还死了。
这个府里竟变得空落落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开始老去,不由叹息道。
“梦儿,幸好还有你陪着本王啊,才不至于让本王觉得孤身一人。”
周梦莞尔笑着,“妾身会永远陪伴在王爷身侧的。”
……
这天半夜,雷声大作,狂风卷地而来,吹折了不少树木。
在某处山脚下,躺着个脏兮兮的男人。
若不是他胸口还有微微起伏,定是会被旁人当成了一具死尸。
此人浑身满是泥泞和血渍,看不见原本面目,唯独一双眼睛凌厉含光,锋利如刀刃。
他张了张唇齿,让雨滴可以落进去。
男人身上散发着腐臭味,偶尔会有飞虫停留在他脸上,大概是把他当成了腐烂的肉。
虫子来了,他不但没避开,眼中反而带有窃喜,像是看见了希望。
只见他张开嘴巴,将虫子吞吃入腹。
求生本能让他极力捕捉任何能活下去的机会。
他站不起来,只有双手还能动弹。
如今躺在这片山脚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能依靠风霜雨露和飞虫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