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口的风从来甚为壮观,之所以言壮观二字,是因青泥口所处其地,四面八方皆是来风。
八方风雪到此止,紫昊以北边关处,唯有这么一座青泥口,可观神妙。近乎世代皆在此处过活的百姓,皆尽能将旁人幻梦所想其中的壮阔浩大胜景,看得都有些腻味。
每逢冬雪连天笼地飞袭而来,滚滚雪浪似尘如雾时,总有浩然长风关号令飞雪,使其随愈发势大,而少有遮拦的狂风四散开来,或于顷刻席卷聚拢,霎时云开雾散,霎时万朵雪片随风压来,使屋瓦一时都不堪其重,聚散往复,倒当真犹若苍天拂袖,赋予雪片不浅荣光,使其形态恣肆,而神妙流转,张牙舞爪,扭转曲翘,甚至于生出千奇百怪形态来,无论如何观之,皆有相仿之物。
也正因青泥口这等奇景,有文人旅居于此,曾替其取了个藏风栈的别称,固然不比青泥口三字更为出名,不过此间百姓倒也是时常能念叨起这别称来,固然有几分雅趣。
风雪连绵正是急切的时辰,难有初晴,坐落于青泥口与瓦关之间一处破庙里的一对卖艺人,却仍然是早早将行头拾掇妥,不过并未携着出门,只是将那两头瘦弱见骨的马匹牵将出来,却并未如往日那般将行头物件都搁置到马背上,两人只是抄起各自软杆花枪连同腰间短刀,就要作势出门。
在瓦关与青泥口两地的百姓,但凡时常出入市集,闲逛走动甚多的,都认得这两位穿着很是简陋,每天都是闲暇不得的一堆兄弟,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高的乃是兄长,瘦弱得似乎来阵风就能吹倒,随风晃荡出二里去,但脾气却是出名的好,不论集市内还是乡邻里有那等瞧不起人的泼皮无赖,还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乡绅公子,似乎这位瘦高卖艺人脸上,到土埋半截都会满是谦卑谨慎,从来不愿同人起什么争执。即使是有时候欺负到头上来不依不饶,也只是晓得笨拙躬身行礼。
说起来虽是亲兄弟,老二的脾气更差些,同样也比自家兄长要矮胖些,相差甚大,倒是生得豪侠心肠,凡见不平事,往往是要冲到前头去打抱不平,但也恰是因此,有闲言碎语讲说,兄弟两人原本是上齐人,因这位二弟替人鸣不平,出手打死一位霸占良家女子的乡绅,才触犯法度,流落到此,青泥口既是紫昊关外,当然律法也就比不得寻常地界严明,索性也就在此安家落户。
好在是这兄弟二人自幼习武,虽说瞧不出深浅,身手却是相当利索花哨,瘦高老大手中那杆枪,矮胖老二不离手那柄短刀,每到一处闹事当中,折腾整两三日,怎么都能取来些银钱,填补家用。每逢是有市集或是那等乡绅富贵人家做寿喜事,兄弟二人往往都要携齐全家当,前去热热闹闹耍上一阵,这时瘦高老大总要掂量起花枪来,说上两句瞧来全然不应景的话,用以开场。
既得而失,失而有得,一棍挑开生死路,双刀拨开是非途。
但叫人最是奇怪之处在于,分明这位瘦高的兄长所用并非是棍棒,而那位矮胖些的二弟,所用并非是双刀,而是一枚无刀头,且瞧来无甚锋芒的短刀,短小精致,灵巧得紧。
而至于把式卖艺,则必是有些俗套,滚钉磕石金枪勒喉,乃是天底下卖艺之人早就已是熟稔于心的把戏,但凡是入此行当的,都晓得这等事大多不可尽信,当真要是令一人宽窄,且印有青苔的青石盖到人身上,经锤敲打半晌,青石寸断,而垫在青石下的把式人毫发无损,只需略微琢磨上一琢磨,就晓得其中有诈,倘若是果真有如此精深的功夫,满身横练筋骨,又如何会甘心做这等行当荒废本事。故而往往这等把戏,大多围观之人看破不说破,本就是图一乐呵,谁人也不去计较,这把式卖艺之人,究竟可否是有那般能耐,不过是瞧个热闹,叫两声好,手头宽裕的主顾扔来些许零碎铜钱,就已算是合乎规矩。
兄弟二人居无定所,倒并非是因这些年来坐吃山空,未曾留有什么家底,而每逢旁人问及此事,大多只以眼下还未分家的说辞暂且搪塞,又言说青泥口屋舍并不便宜,而倘若仅是购置个堂屋,大抵连兄弟二人外出卖艺的物件都放不下,还不如再多攒着些,留到日后没准还能讨个媳妇,兄弟二人挨着落户,更能有个照应。所以既无住处,青泥口这处破烂到修葺不能的旧庙,就变为两人安身落脚处,寻常地界庙宇大多是香火不绝,唯此地无人修葺的破庙,成天却是炊烟袅袅,倒也着实叫人瞧来好笑。
不过今日出门,兄弟两人未曾携行头,倒是引得邻里很是诧异,毕竟这两位除却外出卖艺,似乎也少有走出旧庙的时节。
但这些眼见朱家两兄弟外出的人中,有位石匠,才赊欠账目喝过碗豆花,便大摇大摆挡到两人身前,兄长朱梧连忙牵马避让,而左躲右闪,那石匠偏不令其过路,到头来索性是半蹲到马前,耍起无赖,双手大开大合,横是将朱梧朱贵二人生生拦于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