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纳安,荀元拓本就同周先生学来相当灵巧的口舌,尽管是直到如今仍觉不如先生一成功力,不过可是比起初高明了不晓得多少,这等绕弯客套言语,更是信手拈来,周全得紧。
武中官闻言只是略微笑笑,或许是常在宫中谨小慎微,不苟言笑,回头微笑时节,却是令荀元拓一时有些毛骨悚然,总觉那张面皮皮笑肉不笑时节,像极一张假面孔,只是松松垮垮贴到本来面目上去,且阴气极重。
天色稍晚时节,灯火初上,今日破天荒纳安一地乃是东风,倒是恰好合乎这位近稍有些闲暇的上齐圣人心思,北风过于寒凉,隆冬时又少见南风,唯有东风既算不得冷清,同样是合乎四时规矩,而最是凑巧的,则是这阵东风恰好将荀元拓也托回纳安,亦顾不得其他,披衣相迎,竟是险些将所谓圣人仪态抛到一
旁去,惹得荀公子又是诚惶诚恐,好一阵才安稳下来,恭敬落座。
如满朝文武所想那般,荀元拓远去边关营盘以内,本就是这位早早就察觉出文武有别,且间隙愈大的上齐圣人亲口吩咐,囊括荀文曲在内,倒也曾迟疑过不断的时日,最终还是拿定主意,令这位资历尚浅,生怕不能服众的公子去往边关,一来是为其登二品造势踮脚,二来则当真是打算将重文轻武一事从头捋顺,而后缓慢下刀,或许其中尚且掺杂了些有意考验荀元拓的意思,总归是拿出圣人威势,一人做主将此事交予荀元拓。
当今大元属天下一隅,然而满城风雨,却不可说是未曾波及整座人间。
且不论人人自危,起码大元这场甚是持久的战事,倒是替仍旧沉浸于太平现状的天下数国,于无声处惊雷骤响,从而察觉到这世道总有再起风雨的时日,群雄共逐鹿,并不见得能有一代人安生的太平盛景,甚至这半个甲子以来,人间当真就如此太平,倒也并不见得,蛰伏不出,暗箭阴手,踪迹却是时常显露。
而荀元拓倒也不曾含糊,简短言说边关数地营盘当中,兵卒心境皆是低落,既无加官进爵前景可盼,又无俸禄增添的好处,当下时局仍维持太平,但凡太平一日,就可言寻常兵卒一日不得出头,单瞧现如今朝堂之上的武官,大多见苍髯皓首,就可得知武夫凋零,更
因文官冗余一事,压得武官不得升迁,自是怨声载道。
甚至一路荀元拓一行人,曾见过那等刻意食不过腹,佯装是朝堂给养钱粮不足的军营,对于几人到访很是有些倒苦水伸冤屈的意味,却是不巧皆被识破,可也能从中窥见到些许端倪,便是重文抑武之风盛行,使得军中积怨颇深,然而长久不能解去这等隐患,边关守军疲敝,当真如是有朝一日天下战事再兴,不提逐鹿一事,即使自保都是捉襟见肘。
于是每当荀元拓提及一处时,上齐圣人的面色就阴沉一分,到头来已然有些铁青意味。
不单单是因为知晓荀元拓所言不虚,更是因为知晓荀元拓小小年纪就是性情相当油滑,少有乐意直截了当明言,而今日却是有备而来,丝毫不曾将言语回转,甚至将现如今朝堂搜罗来的大元线报都摆到眼前去,同上齐边关兵马一一比对,而后尘埃落定似得出一句,倘如王庭部曲更替为上齐眼下边关守卒,不出三月,大元即可改姓燕。
“京师乃是国本,不可易主,而一国之权,皆系于兵锋之上,倘如内不可平壤安叛,外不可拓疆御敌,一国沦丧与否,全然不可凭文人三寸舌根,舞文弄墨,口诛笔伐生生骂死外敌,故而即使是不愿承认,兵锋乃是天子剑,若仍是无半点好转,臣便要斗胆妄言,国本已失。”
直到往后许多年,这位上齐天子都依稀
记得,平日时节很是随和儒雅的荀公子,说这话时,斩钉截铁,满身锋芒皆现。
如欲替天子执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