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金篱生产的日子。
夜幕如浓墨般沉沉降临,若夏宫的灯火通明,却难以驱散那份紧张与压抑。
惨叫声不断地从房间里传来,产婆们满头大汗,宫女们来来回回地端着盆子跑来跑去,热水“呼呼”的冒着热气。
萧帝焦急地在门外徘徊,双手紧握成拳,额头的汗珠在月色下闪烁着微光。他时不时地望向紧闭的房门,心中如同被烈火焚烧般焦灼。
他的耳边,回荡着痛楚呼喊。
而房内,金篱的声音已经嘶哑,但她的呼喊却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呼喊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宫女们忙碌地穿梭在房间里,有的在烧剪刀,有的调配药材,还有的紧紧握着金篱的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药草混合的复杂气味,令人窒息。
产婆哄劝着:“婕妤,再多使劲儿一些,就快成了!”
金篱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早就知晓生育是极其痛苦之事,从前在家中照料下崽的母马,连牲畜也要因生产之痛而哀叫不已,更何况,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恰逢太医端着煎好的药方子要进去房内给金篱服下,萧帝一把拦住他,怒声质问道:“她怎会如此痛苦?你平日里当真有好生地照顾她?”
太医被萧帝的气势吓得哆嗦,手中的药碗险些滑落。他颤声道:“陛下,婕妤这是头胎,且胎位稍有不正,所以……所以生产时会比常人更加艰难。”
萧帝面色铁青,紧盯着紧闭的房门,心中如被烈火焚烧。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焦躁,却仍是无法控制地想象着金篱此刻所受的苦难。
金篱的喊声愈发凄厉,仿佛要将所有的疼痛都倾泻而出。萧帝的心被揪得生疼,他握紧拳头,恨不能自己代替金篱承受这份痛苦。
太医不敢怠慢,惶恐地示意自己手中的药碗。
萧帝不耐烦地一挥手,太医这才敢进去房中。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惨叫声仍旧没有停歇下来,萧帝感觉自己就要崩溃了。
想来锦妃生产时也耗费了一些时辰,却不像金篱这般痛不欲生。
难道说,是上天惩罚他变了心意?
可他还是爱着锦妃的,他部落的神明不会因他破坏了一生一个女人的规矩而惩治他的。他如今是皇帝,是天子,如何能只满足一个女人呢?
更何况,皇家理应延绵子嗣,他也是为了部落着想!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婴儿的哭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猛地抬起头,只见房门在这时被打开,产婆兴高采烈地跑出来禀报:“恭喜陛下,婕妤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萧帝欣喜不已,大步流星地想要迈进房中,产婆忙拦道:“陛下不可,产房内皆是浊气,有损陛下龙体!”
萧帝哪会在乎这些?
他一把推开产婆,直奔床榻旁的金篱。
可还没等走近纱幔,就听到屏风后头传来水盆摔到在地上的巨响,有人惊呼:“血!”
夜色惊乱,沉沉深痛,珠玳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双手染着鲜红血液,惊惶地喊着:“婕妤她……她不好了,大出血!”
萧帝愣住了。
待醒过神后,他不知所措地朝屏风后头走去,一眼就见到了床榻上气若游丝的金篱。
她人已是奄奄一息,汗水与泪水浸湿了鬓角,面色更是苍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有气无力的微微喘息。她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孩儿,又看向了自己面前的萧帝。
太医们回天乏术,纷纷跪在萧帝面前,表明了已经无计可施。
萧帝恍惚地走到金篱榻边,她伸出手去,他眉心一紧,立即握住了她的手。
“把我……把我葬在金家村。”金篱轻声哀求着:“我不要葬在宫里,我要回去我的故乡……我爹还在那里等着我……”
萧帝不由心中凄凉,一股悲痛袭来,他咬牙道:“你胡说什么,寡人一定会救你!”说罢,他转头命道:“来人,去把宫里所有的太医都传到若夏宫!”
金篱却摇头道:“你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忽然道:“你要善待他,不管遇见何事,都不要迁怒他。”萧帝一惊,根本不懂金篱这是何意,可他也不敢耽搁,生怕她会听不见似的,赶忙应道:“你放下,他是寡人的孩儿,寡人怎会舍得让他受委屈?”
金篱这才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她缓缓地松开了手,像是累了,慢慢地闭上眼睛,之后,再没有睁开。
房内一片肃杀的死寂,谁人也不敢作声,连头也不敢抬起。
萧帝望着金篱,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绝望。若夏宫内,曾经的笑声、温柔的话语都已化作回忆,此刻只余下空洞的寂静。
他紧握着金篱的手,那双曾经指点江山的手此刻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的目光深邃而绝望,仿佛要将她苍白而安详的脸庞永远镌刻在心。金篱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上,那双紧闭的眼眸再也无法睁开,看看他这个伤心欲绝的帝王。
床榻边,烛火摇曳,光影在萧帝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他眼角的泪痕。他低头,轻吻着金篱的手背,声音哽咽地令道:“传寡人旨意,册封金婕妤为贵妃,赐婉字为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寝宫中回荡,凄凉而悲痛。
隔日一早,金篱的尸体被包裹在绣着金丝的锦席里,放于尊贵的车辇中送出了宫去。
也许是想送金篱最后一程,萧帝一直策马带领着车辇走到了宫门前。
最终,他望着侍卫护送金篱的车辇离开了这深宫。
说来也巧,负责送金篱出宫的差事落在了云舒身上,倒也不是非指名他来操办,而是他听闻此事后便主动请缨,萧帝又沉溺在悲伤里,根本不在意是何人来做这差,也就答应云舒去办了。
侍卫们都是云舒的人,护着车辇出了皇城后,一路前往那已经被烧成平地了的金家村。
等到了郊外,已经是傍晚光景,山脚下头只有一间茅屋,门口堆满了货品和香烛,还有许多纸钱,且马厩里似乎养着不少牲畜,浓烈的粪味儿传来,云舒闻出那是马粪的味道。
门口有一对看上去像是兄弟的人正在收拾车上的物品,他们衣衫朴素,草鞋上染满泥泞,听闻脚步声后,站在车头前面的高一点的回过头来,唤了一声身后略矮的那个:“哥。”
矮的那个也循声望来,在看见身骑高马、带领车辇的后,他二人眼神狐疑,充满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