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居然就是五皇子!”安贵大吃一惊,“那这五皇子对知鹿哥你有恩,也算是自己人啊。”
“这份恩情我们自然要放在心上。”安知鹿双手十指交错,慢慢活动着手指,思索道:“不过这种栽赃嫁祸手段太过粗鄙,长安的皇帝老子应该不傻。”
安贵点了点头,道:“那些个学生偷偷商议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只不过有两个比较聪明的学生说,皇帝特别擅长顺水推舟,他心里头雪亮,但面上的信和不信,就看他想不想办谁。所以五皇子和这惊风箭有没有关系,皇帝心中自然清楚得很,但万一他早就看五皇子不爽,那五皇子要想保住人头,那首先就得摆出些证据,明面上将自己先摘出去再说。”
安知鹿有些钦羡道:“这些人读的书多,果然是有见地的。安贵,你修行天赋一般,今后日子好过了,那你也多读些书算了。”
安贵点了点头,安知鹿眉梢微挑,道:“那裴二小姐昨晚上去松溪书院,是因为五皇子这件事?”
“应该是。”安贵道:“那些学生也似乎都在寻觅和分析一些证据,他们之中的有些头目,还在商议能够从哪些方面着手。”“那两座书院的来头不小的,据说是邹老夫人一直照看着的。”安知鹿松了一口气,“那看来裴二小姐和五皇子,已经得到了邹老夫人的关照,那五皇子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安贵挑了一块肉放在安知鹿的饼上,又将安知鹿没喝的那碗已经凉了的茶水倒掉换了热的,然后认真问道,“知鹿哥你刚回来就去永宁修所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堕落观。”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即便这小院周围并无他人,他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我对这堕落观很有兴趣,咱不是说要加入堕落观,是想探究一下他们到底用什么手段,才修得这么强。”
安贵一听就知道安知鹿觊觎堕落观的一些手段。
对于他们这种幽州底层摸爬滚打的战孤儿来说,虽然明知道堕落观这群人是前朝大逆,和堕落观扯上关系是要砍头的,但什么道统,什么正邪的区分,他们就不是太在乎。
最关键的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家人,出了事情最多就是自己掉脑袋,不怕连累家人,所以做事起来的顾忌就小。
“这我或许可以帮得上忙。”安贵知道这事关脑袋,所以说话声音也不敢肆无忌惮,“那两所学院的学生将所有有关前朝修行者的书籍、笔记、随笔都搬到了松溪书院,他们似乎将那些东西细细梳理了一遍。这些东西也不算什么隐秘,就是没有详细的修行法门,也没什么权贵觉得珍贵,没有人会去好好整理。”
“如果方便,找两个能干的学生,整理出来的东西给我看看,不要只是有关堕落观的,是所有,不然会让人起疑心。”安知鹿沉吟道:“如果他们整理出来的东西不方便给,那问清楚那些书籍和笔记、随笔的名称,我们一样样借阅,抄录好再花点钱让人慢慢整理就是。”
“这应该没啥问题,潜心书院的学生那一晚上我接送认识了不下四五十个,哪些个人能干,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安贵点头。
安知鹿垂下了头。
他看着放在饼上的那块肉,顷刻间就做了决断,“阿贵,你今晚上要是没别的事情,就直接住我屋里头,到时候你帮我看看许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若是他今晚住外面就最好。我出去办个事一会就回来,这期间你就当我也在屋子里。今后有人问起今晚上的事情,你就帮我做个证。”
安贵直接点了点头,“知道了,就说今晚上我来之后,你一直在这里没出过门就成了。”
“你办事机灵,我放心得很。”
安知鹿抓起那块肉和饼,三两口吃完,拿了块布擦干净了手,便直接出了门去。
安贵吃完了腌肉,就着灶火脱了靴子烘了烘脚,便进了安知鹿点的屋子,和衣钻进了被窝,因为一晚上没睡,过不了多久,他就沉沉睡去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院子里有些轻微的响动,安贵这批战孤儿都是幼年形成的机警,哪怕浑身沉重得好像有座大山压在身上,他还是一下子醒了过来,眩晕之中便听清了那人的脚步。“知鹿哥?”
安贵瞬间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便又松了一口气。
“我回来了,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安知鹿的声音响起,“你接着睡就是。”
“好。”
安贵困乏得要死,现在安知鹿已然回来,他也不用提心吊胆,回答了一个字之后,便又彻底睡死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醒了过来,终于有些神清气爽。
外面的院子里,安知鹿却是已经在活动身体,吐纳修行。
一股菜蔬羹的新鲜香气,已经直冲他的鼻腔。
“快吃吧,裴二小姐哪怕不差遣你,你没事也早早的去她那边候着去。他们这种人用得着你的地方越多,你得的好处就越多。”安知鹿见他出来,也只是朝着伙房点了点,继续进行着修行。
“晓得了。”
安贵进去端了好大一个碗,喝着热乎乎的菜羹,发现里面剁了许多细细的腿肉,他心中就顿时一暖。
早去肯定是要早去的,只是若是得空,那一定要将安知鹿交代的事情好好办妥。
“阿贵,许将军到现在不回来,说不定到时候直接去军营了。到时候哪怕阿牛他们问起你来,你也说我在这边一夜都没有出去。那些贵人查起事情来厉害得很。”等到安贵出门,安知鹿又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
“好。”
安贵只知道安知鹿肯定出去做了什么事情,但具体什么事情,安知鹿既然不主动告诉他,他也不想去打听,只是答应了下来。
安知鹿又练了半个时辰,吃过热菜羹,洗漱了一番之后,才晃出了门,到了许推背任职的衙门里头。
幽州军方这些人都欺生,但晓得许推背的厉害,对安知鹿倒是客气,一名姓南的校尉主动来攀谈了一会,说华沧溟已经做过了安排,许推背今日里会直接去华府上做客,安知鹿要是有事可以代为通传,无事的话可以在这边晃晃,也可以出去转转。
这意思就是你这小子爱干嘛干嘛,别盯着我们打小报告就成。安知鹿在坊市之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如何和这些人打交道,于是他便极为恭敬的对着这名校尉道:“南将军,我准备出去转转,帮许将军的家中备些常用的物件,只是我刚刚入籍,还未领饷,手头上连多余的铜子都没有,不知南将军能否赊我几个,等下月我一定还上。”
“你这厮倒好,来了第一天不孝敬孝敬我们,倒是反而勒索起我们来了。”这南姓校尉骂归骂,眉眼倒是挂着笑,很爽快的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安知鹿。
“下个月我请将军喝酒。”安知鹿笑嘻嘻的收了。
这银子一借一还,再多些添头,和这些个军方的人就熟了。
……
安知鹿定定心心的在市场里买了些许推背可能用得着的东西,又买了两壶酒和新鲜的菜蔬,这才回了许推背的院子。
等到带上院门,放下这些东西,他的心脏才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到了院边的柴火堆旁,从里面提出一个包裹。
此时灶火里的炭火还未熄灭,他迅速添了些干柴,放了一锅水进去,等到灶火旺了,他迅速将包裹外面的那层布和里面一身带血的黑衣全部丢进去烧了干净,连一丝丝衣角和布料残片,都极为耐心的用烧火棍挑到了火中。
翻了许久都没看到残余之物,他又添了些干柴,这才将包裹里还未细看的东西都收拢起来,飞快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包裹里头最大的一个物件是一个紫色的长方形木盒子,大小估计放个人头没问题。
其余几个物件一个是腰牌,一个是个鹿皮钱袋子,还有一个银丝编织的香囊,一个琉璃小瓶子。
安知鹿先将那个紫色的木盒子塞在自己的被窝里头,然后从腰牌开始,一件件查看起来。
这腰牌沉甸甸的,是某种铜制,一面光滑,一面背面上有些暗纹,没有任何的字迹。
他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看不出什么名堂,便先收在了先行准备好的一个皮囊里。
那个银丝编织的香囊一看就华贵,内里装着的东西像是香料,但凑到鼻尖上都闻不出任何的气味。
琉璃小瓶子里也是空空如也,只是这琉璃是一种少见的暗绿色,而且内壁上闪着淡淡的幽光,有许多细小的坑洼。这三件东西看不出什么用场,安知鹿也不气馁,又小心翼翼的将紫色木盒子拿了出来。
观察了片刻,发现这紫色木盒只是有个暗扣,他犹豫了一下,又走了出去,返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根细长的竹枝。
拿了这根竹枝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不保险,又取了一面平时自己用得最顺手的盾牌过来挡在面前,这才小心翼翼的拿那根竹枝去挑紫色木盒的暗扣。
啪嗒一声,紫色木盒的暗扣很轻易的被挑开。
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
但安知鹿依旧微蹙着眉头,没有丝毫大意。
他更为小心的用竹枝缓缓挑开盒盖。
只是掀起了一条缝隙,内里就突然响起了嗡嗡的鸣声,如同虫豸在飞舞。
“难道是蛊虫?”
安知鹿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他微微眯起眼睛,倾听片刻,确定那的确是个活物,但似乎被约束在盒中飞不出来。
他极其缓慢的一点点挑开那盒盖,等看清内里的东西,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盒子里面分成九个格子,一共放置着九个琉璃瓶。
这九个琉璃瓶都是透明的,带着些微的青苔色。
中间有一个琉璃瓶子相较其它八个琉璃瓶是略大,有婴儿拳头大小,孔盖也是琉璃,但有几个气孔。
这个瓶子里头,明显有一只指甲大小的蛊虫。
这蛊虫长得十分可怖,血红的一团,甲片和猩红的软肉交错在身上,完全不像自然形成。
它看上去圆滚滚的一团像是甲虫,但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头颅,一端有四五个黑点,他起初以为那是不是眼睛,但等略微靠近一些去看,却发现这几个黑点之中隐隐约约有肉须进进出出。那嗡嗡的声音,是这甲虫腹部的甲片在摩擦,它似乎很想用甲片刮擦或是震裂那琉璃瓶跑出来,但这琉璃瓶通体极其坚厚,它在其中似乎又困了许久,没什么活力,那甲片摩擦了一震之后,似乎习惯了外面的光线进入木盒,便渐渐不动,只是有气无力般趴着,偶尔微微耸动一下。
另外那八个琉璃瓶子里面装着的都是各色粉末,有的看上去像是植物碾磨成的粉末,有的像是某种晶石磨成的,碎屑都在闪闪发光。
安知鹿看了好大一会,看不出这盒子有什么其它的玄妙,不免有些失望,觉得这东西反倒像个烫手芋艿。
他昨夜冒着好大风险取到了这包东西,通过逼问那妇人得到的一些线索,他便怀疑这包东西就是之前刺杀齐愈的那个堕落观修士所留。
现在这盒子里有个诡异至极的蛊虫,他觉得这猜测基本上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但他图谋的是堕落观的修行法门或是对敌手段,哪怕是修炼蛊毒的法门也行。
但现在这些东西一样没有,有这一个蛊虫也不知道能派什么用场,或者怎么去炼,怎么去使唤。
这个东西要是留在手里,万一它什么时候突然又发出怪声,这被人察觉却是根本解释不清了。
一念至此,他便觉得稳妥起见,必须将这个木盒子处理掉,哪怕挖个深坑先埋着都成。
但当他盖上木盒子的刹那,他的身体却是陡然一震。
这紫色的木盒盖上之后严丝合缝,似乎连一条细微的缝隙都没有。
那困着这个蛊虫的玻璃瓶子的瓶盖上面有好些个小孔,那些孔并非是给这狰狞诡异的蛊虫透气所用,而是给它投食所用的么?
那些看上去像是药粉一样的东西,是不是用来喂养它的?
这蛊虫闷在这种盒子里都死不了,那这种东西应该不是凡物。
挖个坑埋了,它可能也未必会被闷死,但地下湿气进去,它若是被水泡着了,会不会死?
他转念一想,心中却是突然有了个可以暂且安置它的好去处。
当下他用两块粗布将这紫木盒子包了一包,又取了个装菜用的背篓往里一装,将装了其余东西的皮囊也放在里面,接着又盖了许多杂物,这才装作又去采买的样子,出了门。途经某条巷弄的时候,那条巷弄口子挤满了人,似乎在往里张望看热闹。
巷子里面不断响起官差的叫骂声。
安知鹿并没有停下来去看个究竟,只是不紧不慢的走开了。
……
幽州城里的巡捕和典史这几日忙得连声叫唤。
到处都有闹事的,而且几乎都是修行者在闹事。
两名负责全城缉捕的官员这两日一直在问幽州军方要修行者。
“我们人手也不够啊,这他娘的这段时间出现的厉害修行者比我一辈子见的修行者还多。就算把云中郡渔阳郡那边的修行者全部调过来也不够使唤啊。”
“就算没有修行者,你们也辛苦些,多弄些披甲士在外面巡逻,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大不了过些天我们多请你们手下的弟兄喝酒。”
一名官员缠着的军方将领正是先前借钱给安知鹿的南丞宗校尉。
“你这厮,忒不会做人,跑这里来扯这些。”南校尉知道这人肯定是故意跑这里来说话的,“你们想着许监察在这边,给我们施压是不是,都是自己兄弟伙,你们还这么下作,我们的难处你们难道不知道?”
“再难也不能老是出人命案子啊。昨晚又出了两条人命!你们不怕我们怕。”这名缠着南丞宗的官员恨不得跪地上抱他的腿。
“又出了两条人命?”南丞宗一愣。
“香春驿的那个老丁,昨晚上被人捅死了。”
这名官员脸色极为难看道:“就刚刚,梨花巷那边的水井里有一具女尸,仵作仔细查过了,先奸后杀,而且奸了不只一次,不只一个地方。”
南丞宗一愣,“不只一个地方是什么意思?”
那名官员寒声道:“仵作说贼人那玩意甚伟,女的不仅下体肿胀,受奸淫时间长,而且肛都撕裂了。”
南丞宗眉头大皱。那名官员接着道:“仵作说此人瘾极大,或许应是平时十分好色之徒,前前后后至少奸淫了那女的一个时辰。我想着要排查,恐怕需要从全城的卖笑场子里着手,那些个欢场女子一个个问,看看平时接待的客人里面,有没有这种人。但我们哪里来的人手?我他娘的也不知道这人为何这么变态,奸杀了人之后还要丢到很多人吃水的水井里,这下消息已经传开了,满城风雨,这人要是找不出来,人心惶惶,今后哪家的女子能睡得安稳,哪家的女子敢在外行走?”
“披甲士和玄甲是真没有。”
南丞宗面色也难看起来,轻声道:“城里头的这些披甲士都被几家瓜分完了,生怕接下来的晚上,还有什么修行者进院子劫掠。一会我想办法差一百个腿脚利索的城门卫给你调遣。要是遇到修行者千万别想着拼命,就直接投降或是躺地下装死,听我一句劝,最近晚上敢在外面搞事情的修行者要么大有来头,要么自身的本事实在了得,绝对惹不起。还有,叫你们的人别来这里闹,接下来几天人手还不够用,私下和我说,反正查事情不一定要用武人。”
……
安知鹿沿着街道往北走,一个青衣小厮一路小跑到了他的身边。
“小杜,你帮我告诉青牛,接下来让他使唤所有人,全力帮我查一查和堕落观有关的事情,反正不管是和堕落观有关的消息,还是有关的书籍,记载。对前朝知晓事情比较多的老人,都帮我找找。”
他头也不转,只是轻声快速的说道,“你和青牛说,堕落观的修士不知道在搞什么阴谋,他之前说的那两个人,估计和堕落观的修士有些牵连,昨晚上都被灭了口了,你和他说,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一等一的凶险事,接下来他和你们行事的时候,查东西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人发现你们在查堕落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