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风铃追随着夏夜的微风,来来回回地荡了又荡,插满禾苗的水田边上,睽违了数年的房子一一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放眼望去,视野之中的世界就像是加了一层淡黄色的滤镜一样,显得陈旧而又安宁。
父亲坐在客厅里一个人饮酒,他对着坐在对面给他倒酒的女儿说,她的哥哥不久前给人下套了,现在欠了一屁股的钱,那些陷害他的混混们正四处找他,还扬言找到他以后,要把他装进铁桶里,用水泥把他封住,再把他连人带桶一起沉入连警察都不可能找得到的海底。
千春小姐没有接过父亲的话,她双膝跪在桌子的旁边,有如乖巧的女儿那般,看见父亲的酒杯渐渐见底了以后便默默地拿起酒瓶,往他的杯子里再添多一点冒着气泡的酒水。
父亲仰头一口喝光了那杯酒,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面上,忽然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他那犹犹豫豫的老毛病又犯了,在纠结着要不要继续跟许久未见的女儿说这么一大堆马上就要烂掉的事情。
这不该是一位合格的父亲的作为,一位合格的父亲,此时此刻,不应该先问问女儿这几年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挨到什么人的欺负?
然后再说,要是熬不住的话,就回到家里来吧,家里一直都备着你那双筷子,爸爸还有力气,爸爸还能养活你。
可他一句关怀的话都没有说,抬起头看到女儿回来的时候,就跟她说了她哥哥要被别人塞入铁桶丢入大海的事情,倒也没有恳求女儿帮帮忙的意思。
毕竟,他再怎么无能,再怎么懦弱,也还是开不了这个口。
千春小姐没有埋怨他,拿着酒瓶,还是离家出走以前那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妈妈呢,”父亲打了个酒嗝,断断续续地接着说,“几年前,她说要去东京找你,然后就跟着一个过来这里旅游的男人一起,搭上电车走了,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我一直以为她后来到东京找到了你呢,”他说,“你妈妈比我这个爸爸尽责,她虽然...虽然没怎么心眼,能把什么都搞得一团糟的,但...”
说到这里,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好歹还是比我更懂得怎么照顾你,怎么保护你啊。”
昏黄色的罩灯下,父亲分明没有抽烟,可他的这一声叹气却像是愁云黯淡的烟雾,从一个饱受孤独和挫败所折磨的男人口中吐出,随后便在无边无际的沉默中,逐渐消散...
直到杯里的酒液再一次倒满。
“爸爸,喝酒。”千春小姐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男人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了他的酒杯,耳边的风铃叮叮当当,悠远的风中,仿佛回旋着无数个看不见的涡流,不像城市的大厦,高耸的墙体并排着成千上万的镜子,借助一条条曲折的射线,肢解一个个去向不定的人心。
空旷的夜空,宛若一袭笼罩在旅人身上的黑色兜帽,随着最后一趟列车驶离这片原野,呜吟着远去,漫天的星斗便茫茫然地降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