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萧玉歇已是半大少年,跟在萧皇身边一同为萧玉融择伴读。
萧皇本来从世家贵女里一连指了好几个做萧玉融的伴读,苦心孤诣,都是不同世家的孩子。
这也是为了长远打算,让萧玉融能和不同世家保持关系。
没想到萧玉融翻萧玉生伴读候选的画卷,挑了即便年幼也已经可见美姿仪的李尧止。
萧玉歇本是看不上的,更是因为李家回避伴读之事而不悦,说:“此子虽年幼,但已然貌若好女,男生女相,姿态回避,怎能当融融伴读?”
“我瞧着清秀通雅,哪有那么不堪?不过是长得好些,融融喜欢,便指给她吧。”萧皇金口玉言,李尧止就成了萧玉融的伴读。
他这意思也是在敲打李家,李家本就不愿意让李尧止做伴读,没想到最后不仅成了伴读,还是公主伴读。
原来计划里的那一堆伴读,萧玉融也不想要,萧皇也由着她。
于是李尧止就作为萧玉融的伴读过了一年又一年。
公主娇纵任性,李尧止常受她脾气,再加上她贪玩顽劣,都是李尧止受罚,所有人都说是李尧止受了委屈。
实际上刚开始的时候李尧止受罚还要多,那时候萧玉融被纵容得无法无天,在柳品珏座下学习,却还偷偷摸摸让李尧止协助自己逃课出去玩。
起初还是被罚抄书,抄书都是李尧止帮萧玉融抄的,萧玉融还屡教不改,被罚了照样逃出去玩。
后来柳品珏就不惯着她了,因材施教,但凡萧玉融犯了错,柳品珏都去罚李尧止。萧玉融原先还因为心虚敢怒不敢言,后面就忍无可忍了,在李尧止又一次因为自己挨了手板的时候站了出来。
她怒道:“为何每次我错,先生都要罚绍兖啊!”
“伴读之责,自是如此。”柳品珏神情丝毫未变,反倒是悠哉拿戒尺拍在李尧止的肩膀,“千金之子戒垂堂,他是你伴读,自然替你受罚。”
李尧止是品学兼优的乖学生,一丝一毫的错都没犯过,连替萧玉融受罚也从未有过半点怨言,甚至也没在萧玉融面前吭声过半句。
他挨罚都是因为萧玉融,就这么被柳品珏一整,萧玉融收敛了不少,也是为了李尧止。
他们青梅竹马,同行十几载。
所有人都说做萧玉融伴读这是委屈了李尧止,既要忍受公主的娇纵脾气,又要因为她的顽劣受罚。
但对于李尧止而言,他很开心,只有他知道,他很高兴能陪在萧玉融身边。
“早前昭阳公主向陛下索求兵权,我就已经有了猜测,搜集的那些证据顺藤摸瓜查一查,你也压根没想着掩藏痕迹。”丞相看着眼前这个已然让他有些陌生的孩子。
他问:“即使是如此我依然不敢信,所以才来问你,没想到你是真有此心。所以你是真心慕公主,想要尚公主?”
“尧止不敢。”李尧止道。
丞相上下打量着李尧止,“不敢?那你这又是何意?当时陛下透露要指腹为婚的意思,家中让你称病不出回避此事,你不也应了?”
父子相对,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李尧止垂眸,“那时候,我其实是想过的。”
“什么?”丞相惊疑不定。
“跟入宫做殿下伴读前夜那样,我是想过的。”李尧止鸦青的睫羽上下扑朔了两下,“殿下知道以后会怎么想?会愿意招我做驸马吗?”
无视丞相的神情,他兀自说着:“殿下会喜欢李家吗?她喜欢我,但是会喜欢作为李家子弟的我吗?殿下会愿意吗?会开心吗?”
丞相问:“然后呢?”李尧止低眸轻笑:“自然是不会的,然后我便不敢想了,只要殿下开心就好。”
“痴儿!”丞相没想到李尧止居然是这样想的,这样痴心倒不如还真想要尚公主,“所以你才帮昭阳公主?你有没有想过她到底是有心谋权,还是只为了好玩!”
他指着李尧止怒骂:“你连她的心思都不清楚,就以身犯险?还为此把李氏全族都带上了?若是来日东窗事发,你会连累全族,家族生你养你,你都不放在心上吗!”
“父亲言重了,家族举力培养,尧止莫不敢忘。”李尧止又恢复了那样平静的表情,微笑着说道。
丞相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曾经他非常满意李尧止的恪守礼节,行止端方,大家族培养出来的菩萨泥坯,高高在上的供着做个象征,精致的假人。
家族的形象,家族的希望,家族的未来,就该是这样的。
可现在丞相不这么想了,李尧止这样子让他有火气都没处发,只能憋着口气。
“殿下若只是玩闹,那便由着她闹一闹吧。若殿下真的有心天下,那我便倾囊相助。”李尧止说。
他道:“我想要辅佐她。”
“她是个公主!你怎知她一定会是个贤明之主?她指不定只是为了好玩,就像姑娘过家家酒!这可不是什么儿戏!”丞相气得把书案拍得哐哐响。
连镇纸都挪动了几分,萧玉融的画像更是抖了抖。
李尧止面不改色地收起画像,姿态珍惜,“或许她并非贤君,但她若想,必然是天生的枭主,能够平定乱世。”
“我说了,她爱闹,那就让她闹。若她是真想,我也愿意辅佐她。”他微笑着说出狂妄之语,“吾主必能彪炳千秋,名垂青史。”
完了、完了。
丞相脱力般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后的书架,恍惚地看向前方。
李尧止成长至此却又存着这种心思,现下只能早做打算了,另外培养可担大任的子弟做好准备。丞相知道李尧止的性子,他可不是那种说着“我心磐石,不可转也”,实际上族老们恐吓拒绝几回,真禁食禁足几回,请上家法几回,闹不过就认了妥协的世家子弟
李尧止但凡拿定了主意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接着撞,谁也不能让他回心转意。
他的心是真如匪石,一真难灭。
大好局势一下子变作了左右为难的死局,多年苦心经营却毁在了李尧止的心上。
但是仔细想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这盘棋到底是哪一步下错了?李尧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丞相绞尽脑汁地回想,却恍恍惚惚发觉这步棋早在李尧止入宫为伴读起,就已是死局了。
丞相咬牙道:“早知是如此死局,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该让你伴读!”
“虽是死局,我亦无悔。”李尧止低垂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