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院的老槐树,在秋风中温柔地颤动着,似在庇佑这树下的一对壁人。
陈子安确实是渴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茶碗,口干舌燥地饮下一大碗茶,顺了顺气,这才把郊外偶遇叶元鸿等人的事轻声说给了香荠。
香荠怔了片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公子说的可当真,那王家五娘还活着?”
陈子安点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若你不信,待你行动方便的时候,我带你去城外一看便知。”
香荠的脸上泛出喜色来。自有孕之后,她总是梦到曾经的往事,想到自己为了给陈子安伸张冤屈,竟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她心中便是懊悔不已的。
可如若再来一次,她亦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如此说来,还要谢谢世子,他这般的不顾一切,竟帮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来。”
陈子安轻柔地握住香荠的肩,道:“香荠,若你还愿意信我,待一切事定了,管他什么的举人进士,我便决定携着你和娘亲一同出了江州去!抄书,仿古画,写戏本子,这些我都能做,也都做过的。虽没有今日的富贵了,但养得起你们却不成问题。唯一遗憾的便是无法有婚书了,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此生绝对再不娶旁人。”
香荠看着陈子安认真的神色,原本准备好的绝情之言通通忘了个干净,几乎要被他口中的美好愿景溺毙其中。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陈子安手中的披风。
“公子,这披风是?”
陈子安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哎,我怎么给忘了,方才我先去了你的院子,这披风是秦妈妈托我带给你的。秋日里风凉,你还是快些披上吧!”
香荠披上披风,身上暖了,心中翻涌起的热浪却下了几分。
她别过头去,嗫嚅道:“我相信公子,只是我不能误了你。”
说完这话,香荠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暗骂自己蠢笨,拒绝的理由那般多,说这等话,岂不是叫陈子安愈发不能舍弃自己。
其实自己心里,也是不想陈子安放手的吧。
果然,陈子安急道:“什么算误,怎么能是误!若没有你的照料,陈子安现在已死在白马寺中了,又如何能有今天!”
香荠攥紧了手:“公子,陈家生意做得那般大,你要如何避开他们的视线,自立门户?总不能把祖宗都不要了,只为了这一点点上不得台面的情爱,根本不值得!”陈子安自嘲一笑:“祖宗宗庙?又何尝知道我是谁呢。若不靠着自己,怕早已死了千回百回了。”
香荠一怔,知道陈子安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心中也多了几分酸楚。
“香荠,其实这世上的地方那么多,总是会有陈家人伸不进手的地方。”
陈子安轻声道:“你想去冀州找谈神医,我们便去冀州。若有一天,燕国也容不下我们了,我便去荆城,去大理,去楼兰,这天下之大,便没有你我的容身之处么!”
香荠抬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公子!你当真疯了!”
“我再也没有这般清醒过的。”
陈子安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里面静静安放着用两人青丝织就的同心结。
“香荠,当日你给我这枚同心结时,说‘流水匆匆春去也,争先恐后趁花时’,说只要与我做几日的夫妻便够了。但我却是更贪心些,希望和你永结同心的。”
香荠接过那枚同心结,一时间满腔的言语都无了。
良久,她也从怀里掏出一枚同心结来,正是在白马寺的庵堂里编织的另一枚。
两个同心结合在一起,缠绕着两人的青丝与情意。
香荠本就是个心软的人,又是对着陈子安,此时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此时说出半句绝情之言了。
“公子,我——”
正当两人执手相望泪眼之时,却没发现,松风院门外的缝隙里,映着一主一仆慌乱的面容。
“主子——”
翠竹担忧地看看谢佳容的脸,又看了看手上装裱好的秋菊图,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谢佳容死死盯着门缝中相拥的男女,心中的嫉恨几乎吞没了她。凭什么!
她谢家嫡女都得不到的少年才子,竟然被那个卑贱婢女迷得神魂颠倒,连祖宗都不顾了,要做出私奔这样的丑事来!
不,不对,二郎这样为人正派的君子,从不近女色,心性单纯,定然是被旁人骗了——
一定是香荠那个娼妇恬不知耻勾引的他!一定是!
就连香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一定是陈子安的,也说不定是哪个野男人的——
谢佳容这样想,心里虽好受了些,可看着门缝中香荠那双笑盈盈的脸,还是忍不住生起火来。
凭什么香荠这种贱蹄子都能有这样的运道,而她却还要在这方密不透风的院子里,伴着陈子盛那样恶心的夫君,长长久久的熬着!
翠竹看着谢佳容要吃人一般的神情,小心翼翼道:“主子,不如咱们回去吧?这件事牵扯这么大,还是不能冲动行事,得从长计议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