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没法喜欢上“把战团兄弟的遗体送回母星”这种仪式。即便他知道这是必要的:不论对生者,还是对死者。
在迦勒底的技术下,加农军士的遗体状态也被保存得很好,几乎可以说栩栩如生。亡者的面容平静安详,就好像他不是在与泰伦的激战当中牺牲的,而是在了却所有心愿后平稳地死在了床榻上那样。德克尔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不单因为斯凯洛斯上,当时仅剩的十三位圣血天使跟随着显圣的圣吉列诺冲锋时,加农军士就在他侧前方的两个身位;还因为他清楚,加农军士被寿衣包裹的躯壳之中,到底有多少“假象”。
加农军士刚刚被收殓回来的时候,不需要任何医学上的背景知识,也能轻易地看出他的死因:他的左侧胁下被撕开了一个大洞,几丁质的利刃还被卡在他的肋骨骨板之间。加农军士在死前用手中的链锯剑彻底地剖开了那只泰伦杂种,成功叫它死得不能再死。他被找到的时候,双手还依然陷在对方的胸腔里,但那杂种的爪子上面肯定有什么毒素。
第一個接近加农军士的恩德摩尔还只是个侦察兵小崽子,他完全没有在动手之前应该先问问圣血祭司意见的意识,就那么想当然地把虫子的残肢从自己兄弟的遗体上拔掉——然后加农军士半融化了的内脏器官就从那个伤口中流了出来,把小崽子吓得唧哇乱叫。<div class="contentadv"> 但在那个时候,加农军士的表情就已经是现在这般平静安详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加农军士的基因种子腺没出什么问题,德克尔因此成功在战团兄弟身上完成了自己最后的职责。但圣血祭司依然决定为这位在开悟的平静中逝去的兄弟多做一点什么:本来,在骨板折断、内脏缺失后,加农军士的遗体胸腔在平躺时就会显出一个很怪异的凹陷。现在,躺在棺椁当中的加农军士看起来一切正常,是因为德克尔在闲暇时间里,一点点为他的胸腔中亲手填入了假体和填料,令他的胸腔能够再次显现出圣吉列斯之子应有的健康弧度。
本来,一场庞大而惨烈的战役之后,德克尔作为圣血祭司是不大可能有闲暇去为自己的战斗兄弟们修饰遗容的,类似的工作会交给凡人仆役们。但现在,在这场“圣血天使在战场上投入了半个连队,最终却只能收殓到一位兄弟的遗体,提取一位兄弟的基因种子”的过于惨烈的战役后,他们丢失了舰船,丢失了载具,丢失了所有前来支援的、甚至包括一支泰坦军团分遣队的帝国部队,丢失了所有的仆役和血奴。那么这项工作当然只能由德克尔来做,因为类似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技术上来讲,他其实没有那么闲。风暴边界号上还有红渴症的课题在等着他,而发起了这个课题并强制他加入研究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则毋庸置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就算星际战士在得到了一次充分的休息后可以在长时间不睡觉的前提下依然保持行动力,但德克尔也很快发现,自己在持续进行高强度脑力劳动的前提下,完全熬不过这位看上去只是个凡人的“随舰医官”。
他申请休息,又在休息时间里尝试放空大脑,并利用这段时间尝试让加农军士在回家的时候能看起来更体面一点。风暴边界号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设备,陌生的材料。这项工作的进度因此被拖得很慢,直到阿斯克勒庇俄斯也发现了这点,并且加入了进来。
这令德克尔有点惊讶。在之前的接触中,他判断阿斯克勒庇俄斯在性格上更接近机械教中常见的那些怪胎,仿佛整个世界上除了他所感兴趣的课题之外,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他的其他圣血天使兄弟们在痊愈的那一刹那,就因为“不能提供病历的人对医学发展没有意义”这种理由被迅速赶出了医务室的房门,对迦勒底的其他乘员来说,除开需要频繁地定期体检的藤丸立香和凯莉亚之外,医务室的大门显然也属于“如非必要,绝不靠近”的洪水猛兽。
当时仅看到表面现象的德克尔,对于阿斯克勒庇俄斯竟然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对待一具尸体一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但在面对相关的质疑时,阿斯克勒庇俄斯只是平静地表示:仅看到表面现象的德克尔搞错了优先顺序。
“医学存在的意义是让患病的人、残缺的人也能像正常人一样,有尊严地活下去。不论是‘有尊严地’还是‘活下去’,都同样重要。”风暴边界号的随舰医生这样说,“生死之事又有谁能轻易逆转呢?他已经死了,这我们无法改变。但至少应该让他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程,体面地回到他的家乡。这难道不对吗?”
这很对。德克尔没有什么需要反驳的。那之后,他和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同沉默地工作了起来,加农军士在此后的两个泰拉日之后便重新变得与他在生时几乎看不出分别。
风暴边界号整体发生了一次震动,这种震动的模式对德克尔来说依然很新鲜,但他已经清楚地获知,这种震动代表着舰船进入了虚数潜航状态。相关的通知在这之前已经发送到了他们每个人的动力甲伺服系统中,因此,他清楚这次潜航后,上浮的目标地点将会是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内部。
“加农军士,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德克尔轻声对着身边的棺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