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岳丈是陶承弼、牵头要对付我的两个大学士之一的女婿、吏部郎中董祖诰?”
魏忠贤说着,一脚将一棵价值万金的红珊瑚树踹倒,指着张瑞安鼻子大骂:“我看你是昏了头,对方欲置我于死地,你让我放过对方?若是连董祖诰这等人我都能放过,其他人是不是也要放了?你让这天下人,如何看我魏忠贤?”
张瑞安堂堂一位阁臣、大学士,被骂得低头缩脑,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吭,背后冷汗涔涔,打湿衣服。
他想过,说此事可能触怒魏忠贤,却也没想到会让对方如此生气。
不过也对,正如魏忠贤所说的道理,若是连董祖诰这等重要人物,都能放过了,那岂不是鼓励其他人对付他魏忠贤么?
魏忠贤踹倒了红珊瑚树,也算将怒气发泄出来一二,脸色阴晴不定,不过很快就内敛下来,面无表情。
张瑞安却知道,这才恐怖,因为,魏忠贤这种状态是面对敌人的,是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
“说罢,谁让你来说此事的?”魏忠贤轻飘飘问道。
显然,他开始怀疑张瑞安忠诚了。
张瑞安知道,若不打消魏忠贤怀疑,自己就危险了,说不得明日,自己这个阁臣就会背中数刀自杀在府上,顿时不敢隐瞒,坦诚道:“厂公,淮安方指挥使,乃是董祖诰结义兄弟,托我……”
他更进一步解释,分说自己接下这个请托的原因:“当初,下官还未中举,尚在鲁地老家,村中读书,那年,方指挥使来京,途径济宁府,是晚,与下官在村口白毫庵中相遇……次日早,下官扫除落叶,后山塌方,半个身子掩埋途中,得幸方指挥使救命……临行,又借予下官一百两银子……此恩没齿难忘……”
“这事咱家知道,坐下吧!”魏忠贤听着,脸上露出回忆之色,似乎不那么生气了,摆了摆手道。他方才发怒,更多是怀疑张瑞安身后有人指使,背叛了他,此时明白前因后果,看张瑞安是个感念恩情之人,今日能这么对方临,来日就能这么对自己。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张瑞安所说,勾起了他的回忆。
魏忠贤问道:“长公啊,你可知道,我第一次听闻你,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他本就不是要张瑞安回答,自顾自说起来:“那是先帝还在时,方指挥使……哦,那时他还是锦衣卫佥事……先帝出宫,与那位方佥事相谈,对方说起路途见闻,第一次听到了你的名字……咱家也算是记住了你,后来投靠,才不相疑……”
张瑞安听到这般原委,没想到当初,自己还是沾了方临的光,心中对方临更为感激,想到方临所请,看了一眼魏忠贤,赔着小心,又是试探道:“厂公,那……董侍郎之事……”
“罢了,就饶那董祖诰一命吧!正好,咱家记得,淮安知府请辞,就成全此人,贬去淮安做一个知府吧!”
此言一出,张瑞安都震惊了,他听到了什么?魏忠贤不仅饶了董祖诰一命,甚至都没流放,或者罢官去职,只是外放,还外放如淮安知府这么一个肥缺,这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魏厂公么?
魏忠贤看到张瑞安的失态,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哂道:“那些文官说咱家心狠手辣,残暴酷烈,是个能生吃小儿心肝、冰冷无情的魔头,可谁又知道,当年先帝临终叮嘱,咱家一日不敢或忘……”
事实上,方临低估了自己在魏忠贤心中的分量,或者说,低估了洪泰帝在魏忠贤心中的分量,当初洪泰帝临终之言,让魏忠贤大为感动,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心理。
——众所周知,太监这种生物,因为去势,有着比常人强烈许多的偏执,故而,魏忠贤对洪泰帝忠诚、感念,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
可以说,方临不托张瑞安办此事,自己亲自托请,魏忠贤也大可能会答应,饶董祖诰一命。
张瑞安恭维道:“厂公功德,那些文官不知,我却是知道,有大功于社稷、天下万民……”
“这话咱家爱听,咱家承认,咱家是贪,也杀人无算,可咱家对大夏是有功劳的。”
魏忠贤似乎是听闻洪泰帝,触动回忆,露出真性情,此时话多了些,袒露心声:“都说咱家贪,可咱家从没对普通百姓下手;都说咱家杀人无算,可那些敢对赈灾款下手的贪官,不杀的人头滚滚,如何震慑?”
“若非咱家,这些年来,天灾**,辽东鞑子入寇,不知道要多死多少百姓!”
张瑞安心中认可这话,心悦诚服道:“厂公所为,必为天下人感念,功过自有青史见证。”
“呵,咱家所为,何须百姓感念?至于青史,不过任由那群文官蹂躏的小娘子罢了!咱家也知道,那些文官在民间极力抹黑咱家,可咱家又岂在乎?”魏忠贤这话霸气,自有一股‘知我罪我,其唯春秋’的风采:“咱家也知道,对文官动手,残害了不少清白方正的文官,但这又如何?咱家对所有文人都没有好感,就是看不惯那群假仁假义的东西,就算有误杀,那又如何?”
“至少,咱家敢做敢认,不像他们,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咱家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大夏!”
“厂公忠烈。”张瑞安道。
魏忠贤摆了摆手,不想再说下去了,说回正事:“那个董祖诰,放过就放过吧,不过,这次名单上其他人……哼哼!他们不是说,咱家杀人成性么?那这次,咱家就杀给他们看,不然,还以为咱家是好欺负的!”
这杀气腾腾的话,注定了背后人头滚滚。
张瑞安心尖一颤,知道魏忠贤果然没变,还是那位心狠手辣的九千岁!
不过,值此关口,他实在不敢说什么了。
“还有,长公,那个董祖诰之事算不得奖赏,咱家有功必酬,给你准备了些小玩意儿,走时带上吧!”
张瑞安告辞回去,才发现魏忠贤口中‘小玩意儿’是什么,他娘的竟是银钱、珠宝、珍玩,一共十多车辆马车,这一刻,他都有些恍惚,既然来钱如此容易,那曾经在村中,万般拮据,就连面粥都吃不起,还要‘老娘吃冲水的大麦粥充饥、省下好东西给他吃’是为何?
片刻,他似乎有了答案,马车中一声悠长感叹响起:“权啊!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