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得一天是一天。
两个道士心里忐忑,嘴上难免敷衍了点。开明道长看出他们心不在焉,以为他们真要涉足别的产业,不愿提前透露,便神秘一笑。
“寿全道兄这个年纪就修成中丹田,将来很有希望突破上丹田,知府老爷也特赐宝刀,另眼相看。”
“如此人才,只执掌区区东岳庙的产业,确是屈才了。”
开明道长说着,“我知寿全道兄不愿投到知府大人麾下,是怕失去自由身,到底不如自己做主子,来得痛快。”
“最近却有个机会,你我合伙,大家都做主子,产业银两,也能拔升上去,不知道诸位有没有这个兴趣?”
苏寒山好奇道:“什么机会?”
“哼哼。”
开明道长颇为自得,“这是我秘密得来的消息,松江府不久之后,就准备自己种大烟了。”
“不是小种,是大种,知府老爷那边已经有了计划,先拿七个镇子管控起来,种上一年,看看收支成效,若种得好,来年再扩张。”
“这一年至关重要,决定了将来谁能屹立潮头啊,你我要是合伙,你出武功,我出钱财,应该足以承包一个镇子,压住那些泥腿子,让他们乖乖给咱们干活……”
他说着说着,却没有从寿全道士脸上看到什么惊喜的神色,不禁有些疑惑。
这么大的好事,怎么东岳庙这帮人,一点都不心动的样子?
好在这时,苏寒山又接了话茬。
“松江府的大烟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知府衙门以前不种,现在才想种?”
内地种大烟这件事情,在乾隆时期就已经有了,但就算是满清那样的皇帝,对这件事也是深恶痛绝,明令禁止的。
最近几十年乱战,种不种烟没人管得到,但自从局势稍微安稳一些,这条禁令又被各方不约而同地提上了日程。
买卖大烟,吸食大烟,都是睁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禁止种烟的力度,跟前面几桩,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不为别的,只为粮食。
种烟所得的银钱多,各地全都效仿种烟之后,粮食也就少了,没有粮食,怎么打仗?
小的军阀地盘犬牙交错,你这边势力稍微一弱,粮草不济,旁边立刻就有三五七八家,等着把你吞并。
大的军阀,真有统一称帝之望,对兵力、粮食也更加渴望,恨不得天降五谷,日生十胎,横推天下,成就伟业。
内地既然不许,洋人态度如何?
洋人也不想看到这种事。
从海外种烟,运输过来贩卖,这中间的利润,可不仅仅在于卖烟,货运、造船、水手、海军、种植园的奴隶等等,方方面面都是生意。
你自己大规模种烟,就是跟他们抢生意。
考虑到松江府不算其他军阀地盘,知府衙门自己要在这里大规模种烟,最大的阻力,可能还真是洋人那边的。
那么,是谁在最近给了知府衙门足够的底气,对抗洋人那边的压力呢?
苏寒山来到这边还没几天,对这个世界的情况有了解之后,就能够想到这些东西。
开明道士这个土生土长,身在局中的,之前却钻进了钱眼,根本没想过这一点,当然也没想过去打听这方面的消息。
苏寒山多问了几句,他就有点发愣了。
“这……”
开明道士脸色微变,“这么说,这个事情,咱们还真不该急着搅和进去啊。现在要是跳的急,将来万一闹起来,咱们很可能就是被祭旗的!”
苏寒山安慰道:“莫慌,莫慌,道友你现在想通了,为时未晚,来,喝杯茶压压惊。”
开明道士接过那冰玉般的杯子,一口喝了,回过神来:“这是什么茶水,如此清新?”
“自酿的一点露水而已。”苏寒山接过杯子,收到袖子里,其实却在进入袖口的刹那,已经气化消失。
杯子是他随手捏的,茶水也是他直接以空中水分凝聚。
本来这也不算问题,可他还在里面加了一套玄阴剑瘟法咒。
这套功夫初创之时,要结印数回,飞射出去的残影,常人肉眼也能看见,还会在额头暂时形成明显的剑形印记。
经过这些日子的揣摩,苏寒山已经能够把这套法咒运用得无影无形,凝聚在茶水之中,别人一旦喝下,就等同中咒。
玄阴之道,邪道功法,就是要诡谲莫测,才算得了其中三昧。
今天这场大集会人多,若不事先预备一些能够无声无息行事的手段,到时被部分人逃出去,可就不算圆满了。
颠簸的马车,在经过一段上坡路之后,忽然变得格外平稳起来。
苏寒山掀开帘子一看,发现马车已经驶上了一条长达数里的水泥小路。
小路的尽头,通向一片林青水秀的景色,蔷薇藤蔓缠绕着白色的尖头木质栅栏,栅栏内部一座花园,花园北面,几座二三层高的洋楼比肩而立。
水泥这时候还叫洋灰,松江府最时兴的一类住宅,就是砖墙外面抹洋灰,洋灰外面贴瓷砖。
还有那种仿着不列颠人皇室风格制造的柱子、拱门,园子里放着的雕塑,统称为花园洋房。
松江知府平时根本不住,专门拨出来给这些和尚道士一年一聚的别府,就是这样一座价值万金的大花园。
马车停在花园外的一大片平坦水泥地上,旁边已经有数十辆马车先到,自有仆人送来草料,伺候马匹。
苏寒山走过栅栏门,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座水池,水池中却立着青铜骏马,似乎是仿吴王八骏铸造,故意做了些铜锈,还有细小篆字铭文。
西式洋房花园中,多了这样东方古典韵味的东西,半点也不突兀,反而相得益彰,可见是大师手笔。
水池两侧,各有大片草地凉亭走廊,还有长桌,摆放糕点,美酒鲜果。园中已有上百号人,穿着袈裟道袍,唱着“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手捏琉璃酒杯,不时品尝蛋糕,觥筹交错,走动闲谈。
开明道士是个交友广阔之辈,一进来,就哈哈笑着,与人招呼起来,去取了酒杯同饮。
也有人跟寿全道士他们打招呼。
苏寒山放任他们两个离开,自己孤身走动,沿着长桌缓步而行,食指中指敲在桌沿,一点一点,跨步向前。
各位大师、道长,还真是很时尚,时尚好啊,不然给你们下咒,还没这么方便呢。
在他走过的地方,桌子上那些酒水之中,翻起小小气泡,转瞬即逝,却已经多了常人肉眼不可见的法咒印痕。
等苏寒山又在那些之前取过酒的人身边转悠过,就也捏了杯酒,倚着凉亭的柱子,缓缓品尝。
这些人高谈阔论,聊到的东西,倒也可以帮他补充见闻,不过,他更期待那个松江知府的到来。
没有让他等太久,当楼房里的西洋落地钟,敲响九点整的钟声,远处路面上,八辆马车相继驶来。
一群人乌泱泱地下了车,簇拥着知府,走进这座庄园。
但不同于福兴道士等人曾描述过的,往日知府独占鳌头,绝对中心的姿态。
今日进入庄园的这群人,还有一个头戴紫金莲花冠,五绺长须飘在胸前的青袍道人,与知府并行。
那道士的斜领云纹间,另有一团独特花纹,特地用金线绣成,仔细辨认,原来是草书笔意的“先天”二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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