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浦是清江县(今淮安)的县城所在,为大运河与淮河交汇之处,更是南北漕运的中点,即有南船北马之称。只不过这几十年漕运一直不顺,到漕粮改走海路之后,此地的繁华就逐渐败落了,可即使如此,此地还是繁华的很,商铺连甍接栋、船帆密集如云,不过再多的商铺帆船和灾民乌云般的棚户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因为河道灾民阻扰,杨锐一行人是走了两天才到清江浦的,虽然此地有人接应,但诸人还是感觉像是重生了一会,特别是走到半路米吃完了,所有人都只能吃豆柏,不过即使是豆柏也是有限的,弄到最后只得去沿河的镇子上去买米,只是到处都是无米可卖,最后只买了些红薯叶回来,虽是红薯叶,但是也要七八十文一斤,核算下来每石也要近十块钱。
陌生的环境、凄惨的灾民、难忘的往昔、美好的未来,这些都让诸人慢慢开始变做一个真正的整体,这是在沪上开会无法达到的效果,再加上这两日的篝火夜谈,更是让所有人都是有一种手足之情。杨锐欣喜的看着这样的变化,这其实就是他计划里的东西,只不过情况发展比预想的要好很多。
到了清江浦之后,接下来的会议开得很是顺畅,农村革命被大部分代表所支持,当然黄世仲这个最为反对者也被杨锐说服了,或者说根本不是说服,而是保证,杨锐保证农民运动最终将控制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至于用怎么保证,杨锐说的很含糊,而黄世仲要的只是一个心理台阶而已,有杨锐的亲口承诺,他也就放心了。
二次代表大会除了确定农村革命的道路之外,复兴会的其他东西都做了更改,其一是纲领。总的纲领“武装革命、反清复汉、深度改革、复兴中华”不变,而三个代表便去除,变成“复兴会是民族革命的先锋军,将以武装革命为手段推翻满清的异族统治,建设一个独立、富强、民主的新中华。”
纲领是一,会旗、会徽也有草案出来。因为龙代表皇帝、皇权,委员会讨论下来不采纳。龙不用,三色旗、日月旗、井字旗也不好用。倒是虞自勋提议用鹰,可鹰是军旗,最后是章太炎说用玄鸟,诗经有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所有的封建王朝都来自于周,若要反封建,那就该由上两千多年,追溯到夏商时代;并且最早的“革命”,便是夏末商初的汤武革命,正所谓“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用玄鸟为会徽。也算是讨一个彩头。
玄鸟其实就是燕子,只不过后世对其加工,把它变成一个专吃鹰肉的怪兽,杨锐对玄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在乎,只要不是西方漂洋过来的就成。杨锐见过设计图,不喜不厌,其实并不符合他的审美光,不过当代文人的喜好都是相通的。见过之后没有说不好的。
纲领、会旗、会徽,除此以外还有就是几条规则要改,第一条则是:民主集中制是复兴会的组织原则,这一条虽然已经在执行,但是杨锐一想到解释这个‘民主集中制’就比较蛋疼,所以在之前的章程里面没有加入,但是现在看来不实行纯粹的‘民主集中制’不行。不然总有些激烈份子要乱来;第二条就是要加入会员‘监察’制度,这个杨锐以前想到过,可又觉得这样似乎有碍团结,不过现在他已经很明白很团结是什么了。所以‘监察’制度,其实就是告密制度务必要有;第三条就是政委制度、或者会代表制度,将正式写进会章,以前只是在军中有政委,现在是各省的组织都要有政委,不过,在非军事部门,政委的叫法是会代表,在有三个会员以上的地方,必须要有会小组,并要定期开展组织会议,学习总部文件。
第一条和第三条很快就通过了,第二条借助刘光汉之事也算是马马虎虎的通过了。诸多决议通过之后,因为蔡元培的缺席,委员会的名额空缺将在省代表中产生。因为之前大家都介绍过自己的革命初衷和历程,革命经历最丰富的谢缵泰被大家提名,这其实也符合委员会诸人的意思,谢缵泰在杭州负责外交工作,一直都做的很出色,虽然没有获得列强支持,但最少那个英国人会把他从杭州带出来,就说明他已经获得了他们的信任。除了外交,两广和南洋的复兴会组织也是靠他以前的人脉在建立,所以他的当选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而谢缵泰虽然之前被告知过此事,但还是非常激动的发表了一通讲演。他在讲演里回忆了十多年前的辅仁文社和杨衢云,回忆了甲午时的广州起义、庚子时惠州起义还有三年前的大明顺天国起义,说起因起义不成郁郁而终的老父,更是热泪纵横。在他的讲演中,他认为现在复兴会的革命策略是完全正确的,上等中等社会因为满清开了国会而变得支持满清,只有下等社会不但丝毫没有从开国会中受益,反而在国会召开之后承担更多的捐税,百姓的生计已经很困苦,虽然他们任劳任怨,但越来越多的税赋最终将使他们愤怒,革命的力量就在于此,复兴会要做的就是在领导它、组织它。
二次代表大会在清江浦的居仁街顺利结束,从运河回沪上的路上,谢缵泰和杨锐同船。其他事情他没问,只是有感于复兴会会章的变动,虽然变动不大,但作为一个老革命者,他对此还是很敏感的,会章一般是确定之后就不轻易更改的,可这次居然连纲领都改了。这让他很是惊讶,并且,他认为三个代表没有什么不好,很容易理解。
见他如此疑惑,杨锐笑问道:“重安兄,如果十年前,你看这‘三个代表’会如何?”
“十年前?”谢缵泰思索起来,但是良久都没有答案。
见他如此,杨锐再道:“其实复兴会的设立有一个原则性的错误。”杨锐一说错误,让谢缵泰心中一惊,而后又听杨锐说道:“三年前创立复兴会的时候。我是想理智的革命,在完成推翻满清、建立新中华的过程中,少死一些人,国家多保存一份元气,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那时候的我不懂什么叫做革命。也不完全是革命者,所以才会写出这样的会章。”
杨锐不好说三个代表是他抄自后世的,按照他现在的观点来看,这是一头死老虎的党章,已经没有什么激情和活力了,一个年轻的政党是绝不应该用这个早已老朽政党的党章的。
听到杨锐居然说自己理智错了。谢缵泰道:“竟成,你这话为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杨锐还是带着笑意,“重安兄,你能把你现在和十年做一个比较吗?”
杨锐又问了一个十年前,谢缵泰终于想到一些东西,他道:“若是要说现在和十年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现在比以前多一些理智。还有就是知道革命应该要有枪。”
见他说的坦诚,杨锐不再卖关子,沉声道:“冲动和理智其实就是新革命者和老革命者的差别,或者更确切的多,我们和立宪派的差别也在这里,就是革命是冲动的,而立宪是理智的。”杨锐此话谢缵泰似乎想反驳,但是被拦住了。他继续道:“会来参加革命的人,都是热血上涌,激动之后的结果,可以说一个政党是不是有活力,就在于其中有多少人是冲动、盲目的,这才是革命党的力量所在,从这一点来说。同盟会做的比我好。”
“可是同盟会根本不能成事啊!”终于是忍不住了,谢缵泰说道。
“同盟会的成事与否不在于会员,而在于领导。一个优秀的革命政党,他的领袖必须是理智且务实的。但是他的会员却要是冲动而盲目的,只有这样的会员,他才敢于牺牲,乐于牺牲。”杨锐一句话说完,谢缵泰深思了,不过杨锐又道:“复兴会成立之初就有一个毛病,就是太追求理智了,而且排除那些狂热的革命者,这是十分错误的。而会章纲领的修改,也是因为此。一个成熟的政党,它的纲领必定是可理解的,是理智的;但是一个年轻的政党,特别是一个革命党,它的纲领不是用来理解的。”
“那是用来干什么?”谢缵泰有些糊涂了。
“是用来信仰的!”杨锐决然道:“普通的会员不需要带着各自的主张来革命,他们只要学会信仰就好了,整个组织只能有一个地方会思考,那就是委员会。所以,会章不能易于理解,如果不能做到复杂晦涩,那就要尽量含糊不清。只有无法理解,大家才会去信仰。会旗、会徽也是基于此才做出来的,有的时候,对于盲目的会员来说,一句话、一个口号、一个会徽,就是强大力量的来源。”
谢缵泰终于明白杨锐说的东西,他再回想自己以前革命的样子,喃喃的道:“真的要这样吗?”
杨锐点头,“必须要这样。以前的复兴会不像一个革命党,倒像一个大公司,这是我设计时候理念的错误,现在我想把它改过来,它作为一个革命党,就必须是一个狂热的组织,拥有狂热的会员,只有这样,这个革命党才有战斗力。”
“可是,万一又发生杭州那样的事情该怎么办?”好不容易弄明白的谢缵泰又是糊涂了,越是狂热,那就越会坏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