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贵的地方?”徐华封掐着胡须思索道。︽,
杨锐接着道:“假设美国人知道什么是质量,什么是质量管理,他就能代替我们吗?”
“还是劳动力成本的问题?”徐华封在讨论中又引入了其他因素,本来是在讨论生产模式的。
“劳动力成本的因素有是,也是形成竞争力的主要因素之一,但它却不是质量优势的根本原因,它只是价格优势的主因之一。我们的产品和美国比,一是便宜、二是质量好,耐用。美国人前者是不可能做到的,除非他的工人工资和我们一样;后者也是难以做到的,哪怕他懂了什么叫做质量,什么是品质管理。”杨锐道。如此多的管理术语似乎使得他又回到了同济学生时代。“福特生产模式和我们生产模式的差别其根源在于文化本身。”
“文化?”徐华封明白杨锐是文化大师,可文化和生产又有何关系?
“是。这本质就是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本质性差异。”杨锐道。“我们的管理人员时常提到的是系统、是团队,而美国人常常提到是专业、是技术。他们总是以为拿着技术之枪,就可以单枪匹马征服全世界,可我们却非常注意维护自己赖于生存的生态系统,俗话说就是风调雨顺、靠天吃饭。
品质管理的精髓不是数据、不是方法,而是极力去营造一个有利于提高质量、稳定质量的外在环境。这便是5s的意义所在,也是出了问题一定要问五个为什么的根本原因所在。美国人根本就不在乎与周围一切的关系,他们我行我素。毕竟是上帝的选民嘛,昭昭天命。有资格藐视一切;
我们不这样的,我们讲究‘和’。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大家发财才是真发财,如果以损伤系统中的某一个因素而得利,那么最终带来的将是倍于收益的惨痛报应。这就如老百姓砍树,砍树有柴烧,可树砍了洪水就来了,最终得不偿失,这就是两者经营思想的本质区别。
要想营造一个有利于提高质量、稳定质量的环境,其真正的核心是人。人是整个系统中唯一变数和动因。但在福特制下。人已经变成了机器,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按照sop文件给汽车装上零件。为什么装?为什么要这样装?为什么不能那样装?这一类的问题是不可能在福特工厂里出现的。工人像机器一样按部就班则好,一切上帝都已经安排,子民们照做便是,如果发现错误,那便是因为你生来有罪。”
“呵呵……”徐华封被杨锐的冷幽默逗笑了,他觉得杨锐真是百科全书式的天才,蔡元培要把这样的天才赶下台,简直是暴遣天物。徐华封笑。旁边记录他们对答的李子龙,以及他的跟班,一个新来的机要女秘书,却想笑又不敢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杨锐会见下属、讨论公务的每一句话都要求被记录下来。据说这是章太炎的主意,他大概是像仿效《论语》出一本《杨语》。
杨锐没顾及旁人,他已经陷入了一种自我思考又自我绽放的状态。他再道:“假设美国人学会了品质管理,他也只是去找几个专家抽样统计。而后通过数学方法来纠正品质问题,可这根本就不够。既然工人是生产系统的一份子。那么品质问题工人就有权也有必要参与进来,这到底是材料问题?还是设计问题?还是加工问题?还是其他什么问题?整个系统都参与进来才能得到准确答案以及得出最优解也许某道工序改善程序,就能避免这个问题,所以不需要提高材料强度。诸如此类。
将工人排斥在品质管理之外,其实还是基督教那一套。上帝,也就是专家确定一切,工人都是上帝的子民,按照上帝旨意操作便好。我们不是这样的,工厂里没有专门的专家,有的只是现场管理的班组长,他们是品质管理真正的核心所在。
美国人要做到这一点,那么他的企业组织结构就要变成我们这样的终生雇佣制,员工养成则变成轮岗制而不是招聘制,这是美国人无法接受的,也是无法实现的。他们只懂得‘胡萝卜加大棒’,不愿意将低贱的工人和自己融为一个团队。这其实也是新教徒习惯敛财、视钱如命的本性决定的,工人不过是他们临时需要的工具,工作做完,除了付给你的工资外,其他都是我的财产。
我们不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廷尉府那些法官的讨论其实是有道理的,我们自古便只有家的概念,而没有人的概念。也即是说,我们自古以来承认家庭财产私有制,却不承认个人财产私有制,除非这一家人包括仆人都已死绝,就只剩一个。
这种观念如果放在工业上,即整个公司是所有工人的共有财产,他们在股份分配上有多寡之分,却绝不存在有无之别。工人的事情就是总办的事情,虽然他们之间工资相差十倍、甚至上百倍。企业就像是大海里航行的一条船,船长虽然养尊处优,可任何一个低贱的水手落水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