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哈伊姆·魏兹曼博士出邮轮舱室时,目光眺望不远的城市,安东这座城市并不完全为世人熟悉,但它的繁华却似乎不逊于三天前抵达的沪上,只是市区面积小了一些。
“安东是公爵大人的封地,也是辽东的工业城市之一……”同行的哈同夫人罗伽陵介绍道,但她说的是汉语,随行的通事随即把这些话翻译成英语,而另外一侧的同济大学堂教授、大科学家爱因斯坦仅仅是旁听。
“非常美丽!”魏兹曼点头。这时候通事再道:“先生,考夫曼先生正在下面。”
亚伯拉罕·约瑟芬维奇·考夫曼是远东犹太人协会的主席,也是锡安主义大会的主席,他本是个俄国籍医生,1912年来到哈尔滨。中俄开战、以及俄国革命期间,中华政府本着有财、有才两个原则,接纳了大批俄国有产者和技术科研人员,哈尔滨沙皇大学堂在国内大学堂的排行仅次于沪上同济大学堂。这些人当中,犹太人占很大部分,这使得哈尔滨成为全国犹太人最多的城市,没有之一。
一辆加长奥迪厢车旁,灰色行装的考夫曼一行正在码头上向这边挥手,魏兹曼也挥手回应。他们曾在电报上交谈过——在收到来自东方的消息后,魏兹曼立即与远东犹太人协会联系,回复他电报就是考夫曼。
“感谢上帝!”诸人下船后,考夫曼先是对女士致意,而后与魏兹曼和爱因斯坦拥抱,看得出来他很激动。“我们先在安东住下,而后再等候公爵阁下召见。”他道。
“当然。”魏兹曼看了罗伽陵和爱因斯坦一眼,对考夫曼安排并不反对。为不引起关注。他与考夫曼没有在沪上相会,他自己到了沪上也只住在哈同花园会客,并不出外露面。
上了考夫曼的汽车。一行人出了码头,魏兹曼注意到这里和沪上最大的不同是街上尽是欧洲有钱人才有的奢侈品——摩托车。而驾驶者从服装上看大多是农民,他甚至看到一辆摩托车后座上绑着一个无比巨大的铁笼子,里面装的全是活鸡活鸭。这些摩托车不时抢占汽车道,让司机不得不避让减速。“哦,天哪!”魏兹曼被颠覆了常识,不得不叫了一句。
对东北极为了解的考夫曼对魏兹曼的惊讶并不奇怪,他笑道:“中国的摩托车非常非常便宜,最豪华的型号也不超过一百华元。以致农民都有能力购买。如果说美国是汽车大国,那么中国就是自行车大国、摩托车大国,三年前摩托车产量据说就超过四百万辆,哈尔滨商会常常对俄国出口摩托车,俄国人很喜欢这种东西。”
“我只是……在沪上没有看见过。”考夫曼并不是商人,不知道价格和数量代表什么。他只是被颠覆了常识——摩托车在中国原来和自行车一个档次,但在欧美各国,它们的价格比普通轿车还要贵一些,且常常出现在赛车场。
“沪上市议会为了保护出租车行业,对市区的摩托车严厉管制。但郊区就不同了,内陆城市也不同,每个城市市区都要非常多的摩托车。”同车的罗伽陵在一边插言。作为爱国学社的资助者,她不单在沪上,在全国也有着极高的声望。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国家。”爱因斯坦毫无行船困顿,“外界对她有太多的误解,那些诋毁她的人大多都没有来过中国。”
爱因斯坦因接受同济大学堂聘用最终免于被绊脚石计划清除,虽然他常常在世界各地做学术访问,但没有哪里会像沪上一样支持他的研究,也没有哪里能像沪上一样有那么多吸引他的东西。当德国纳粹政府通缉并悬赏他的脑袋时,中国政府曾与德国政府交涉。取消了他的悬赏。此番经历让他更加深信犹太人必须复国,而此时杨锐又恰好释放出善意。并邀请他与魏兹曼一起赴通化,所以他也来了。
诸人在路上谈论着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感受。但当他们到旅馆时,发现旅馆外停着一排公爵府的汽车,公爵大人的长子杨无名在等候。
“很遗憾不能亲自到码头迎接各位。”杨无名先代母亲向罗伽陵问候,而后客气的道。
“不必客气,非常感谢您亲来,大人。”魏兹曼有潜行的觉悟,毕竟此行关系太过重大。
“我不是大人。”杨无名笑着纠正。“请各位上车吧,家父已在通化等候。”
魏兹曼等人本以为自己要在安东等上一日才会被杨锐接见,不想他们刚下船杨锐就派长子迎接,当即显得振奋。他们迅速上了车,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考夫曼和杨无名同乘,爱因斯坦与罗伽陵乘坐后面一辆车。
“阁下万里远来,实在是辛苦了。”车上杨无名用英语对魏兹曼问候,不过与程莐一样,他的英语是美式腔调。
“真想不到……”没想到杨无名的英语这么流利,魏兹曼和考夫曼都很吃惊,他们无法想象杨竟成的儿子会说英语,这门语言早就从学校教材中去除了。“是的,”魏兹曼支吾道,“但每次想到我的同胞,我就觉得我做的还不够。”
“家父也极为佩服犹太民族的团结。”杨无名笑着表达自己的善意,“他认为犹太民族是一个不屈的民族,去年旅行欧洲时他就对德国政府的做法表示不理解。”
杨无名的说辞让魏兹曼和考夫曼两人心中满是感激,特别是魏兹曼,在全世界都排斥犹太人时,他感谢上帝让这片土地上对犹太人充满善意。
安东到通化是高速路线,汽车在高速路上行驶的极为平稳,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小时,汽车却忽然开始减速,而杨无名说了句抱歉,打开电动窗户,注目窗外。双掌合十。魏兹曼本以为是到通化了,但见杨无名如此,又感觉不对。待见考夫曼也在胸前划十字、念诵经文时,他也跟着虔诚的道了一声上帝。
汽车缓缓前行。笔直的高速路突兀的出现一个转弯,放眼看去,围栏的远处是一座大理石砌成的白色陵墓,墓前立着石碑,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很抱歉。请问这是……”在汽车再次飞驰时,魏兹曼轻声问道。
“是上一次战争的烈士陵墓。”杨无名的回答出乎魏兹曼意料,他本以为这是某个贵族的墓地。或者是公爵大人的族人,听杨无名说只是烈士墓,又不解为何公路不避开陵墓。
“在中华神武二年,也就是耶稣历1913年,我们和日本爆发了全面战争,当时战场就在这一带。虽然也和后来的欧洲战争一样,有着漫长的堑壕,但毕竟是山地,双方都派小支队伍穿过防线对敌人实施破坏。有一支日军曾渗透到这里,但被我军搜索队拦截了……。
战斗的最后没有人幸存。所以没人知道他们全部牺牲在这里,直到修筑这条高速公路。按照理性的观点,应该移开这些遗骸。但家父则认为应该就地收敛安葬,以免过度惊扰亡灵,并要求高速公路绕开墓地一公里,严令此段禁鸣喇叭。”
“公爵大人真是无比仁慈。”考夫曼虽然猜到那是烈士墓,不想背后却有这样故事,又在胸前划了一次十字。善待死者、善待为族群牺牲的死者,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总是让人敬仰。
“不,先生。是士兵们付出得太多了,特别是在上一次战争。”杨无名纠正。他随后打开了车门。此时公爵府到了。
通化公爵府的建筑依旧是东方格调,但不同的是大部分建筑是以石头切成而不是木制结构。另外有别于江南园林的是,这里没有那么复杂的布局,而是如军营那般简单、干练、整洁。在下榻处稍事休息后,晚餐时分,魏兹曼见到公爵大人。
“请!诸位。”明亮宽敞的居善楼里,杨锐笑看这群人远道而来的客人,目光在爱因斯坦身上转了转,而程莐则与罗伽陵手拉在了一起,她们早就认识交好,兴趣也相投。“诸位,这次是家宴,不必过于拘束。”
在中国用餐是用筷子,但国公府每次来外宾,都会给客人备一套刀叉。杨锐看着爱因斯坦开始用筷子,但最终还是弃筷子用刀叉,他饶有意思的笑问:“爱因斯坦先生,用筷子的难度是不是要超过解答数学难题?”
“是的,阁下,我正是这么认为的。”爱因斯坦刀叉用的极为利索,他爱中国菜,不过筷子难以使用,而有些中国菜用刀叉取用也不方便,对他来说这是件烦恼的事情,和辣椒一样。
“呵呵……”杨锐轻笑。虽然爱因斯坦没有加入中国籍,但最少他喜欢在沪上生活,也爱吃中国菜,这就值得让杨锐高兴了,他笑完举起杯道:“各位,虽然是严峻的局势让我们在这里相聚,但我们依旧要祈祷和平。我提议:为永久的世界和平干杯,为民族与民族之间能和谐相处干杯。”
犹太人从心里赞美杨锐的提议,但在程莐看来,从男人的嘴里吐出和平却是件刺耳的事,要知道杨锐与她相处的时候是军事地图不离手。不过她当然不会当众对丈夫的提议表示质疑,草草吃完饭后,她就把罗伽陵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