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
周九手中的笔,迎上了持剑的男子。
那笔在他的手中,灵活而坚韧,似在空中勾勒描画,却每一撇、每一捺都藏着机巧。笔的温雅与剑的寒凉交织着,在这个夜晚,格外惊心。
新帝在宫中出了这般大的事,闹成了天下的笑话,却还不忘派人来诛杀周九。
他的兄弟当中,还活在世上的,也只剩周九了。
他一定没想到,周九能从北凉军营里逃出来。
他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之际,惦记的,还是除去心头祸患。他最看重的,便是金銮殿上的那把椅子。可悲又可叹。
锦衣男子的剑又快又狠,招招死路。
我手中的绣花针“嗖”地飞了出去,打在那剑上,冒出火花来。
那群人发现了我,很快有两个人持剑向我奔来。
锦衣侍卫就像急雨,越落越纷杂,不知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只觉这平日里宽敞的白锦园拥挤逼仄起来。
我与周九渐渐地寡不敌众。
忽然院子里燃起了火把。
有个身影举着菜刀顺着丁香径冲到柜上来:“谁敢杀我家小姐!”
是烧火丫头小风。
她瘦瘦的身躯十分敏捷,一把菜刀使得极好。
我记得她宰鸡宰鸭十分出色。
而她此时的无畏与英勇,足以让我相信,她宰人亦同等出色。
这丫头心实,认准了谁是主,就一辈子死心塌地。
娘说,她是我爹从长街上捡回来的乞童。爹死的时候,她才四岁,便知道跪在灵前,给我爹戴孝。我爹入了土,她还在坟墓前守了半月有余,谁劝都不肯走。
这一晚,她看似悄声无息地歇在伙房。其实,她做了许多事。
我娘自我爹死后,大病一场,落下病根,身子很是不好。平日里教我用针,多半授以口诀。小风怕我娘看到有如此多的侍卫攻入白锦园,急火攻心。便在我娘房中点了安息香,将窗棂关上,让我娘继续安睡。
然后,她花了两个铜板让打更的更夫赶紧去向方砚山报信。
麻利地做好这一切,她拿起伙房最锋利的菜刀,冲来柜上救我。
菜刀沾了血,看起来越发尖煞。
我们三人与那群锦衣侍卫打斗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方砚山便带着他的兄弟们赶到了。护国军团团将白锦园围成铁桶一般。
锦衣侍卫们显然没想到,在这边陲,小小的黑水镇,竟然有这番力量,会护着周九。
为首的那人亮出金腰牌:“我等乃官家身边的一等金吾卫,奉命诛杀端王,谁敢拦阻?”
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四海。官家,便指的是当今的新帝。
方砚山将那金腰牌打落在地:“这里并没有什么端王,只有白家的账房先生阿九——”
锦衣侍卫道:“恐怕你不是真的不知,乃是装糊涂。我告诉你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不要多管闲事。”
方砚山冷笑:“时务是什么,机变又是什么?若是诛杀手足、荒淫无道之事,不识、不通也罢了。”
锦衣侍卫闻此忤逆之言,神情大骇。两班人马大打出手。场面混乱。
待到打斗止息。
夜,已经很深了。
那群锦衣男子尽皆被缚了起来。
金吾卫多出身于洛阳的贵族之家,虽武功高强,但与那群自小在边陲摔打磨砺的护国军比,到底是逊色了些。
安静下来的第一刻,方砚山大踏步走向我:“若梨,你没事吧?”
他的刀还在往下淌着血。
今夜,他赶来的想必很急,青色外袍只是囫囵地披在身上。
我伸手,将他领口的带子系好,轻声说了句:“砚山,你放心,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