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夜没有睡。
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是可怖的。
他骨子里所有的偏执、阴鸷都被炸开了。
原本,他在勤政殿抱着知意,欢欢喜喜。他亲手绞了热帕子,细细地给知意擦脸。每擦一下,他嘴角的笑意便多一分。他的公主,他的知意。
他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这一次却格外不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他觉得灯火都格外明亮了。
那些他与“昭阳”恩爱的画面,一幕幕出现在脑海。因为女儿,他与她这辈子都有了丝丝缕缕的甜蜜牵连。
他愿意看在女儿的情面上,原谅她对他撒的谎。
承认她不是“昭阳”的事实。
哪怕她来自西狼,哪怕她是忽穆烈的养女,哪怕她在寝宫偷藏“相思误”,哪怕西狼人到这一步了还去景云观抢孩子,哪怕这些全都是他的底线。
她在大雨之夜艰难产女。他原谅她了。
他想,只要她从此安安定定待在皇宫,心里装着他、装着女儿,不与她背后的西狼势力来往,就好了。
晚棠开,缓缓归。
他该给女儿一个团圆。
其实,这几个月,他何尝不想念她呢?景云观的眼线,记了厚厚的一本册子:某年某月某时某刻,孟皇后进食几何。某年某月某时某刻,孟皇后起夜数次。
他与她不止有男欢女爱。他是君王,他要思虑邦国大计。
每走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她生了公主,使他有了最好、最恰当的台阶。
至少,不必担心西狼人利用她在储嗣上做文章了。
他终于可以舒一口气,接她回来了。
可是,他竟然得到了军中线报:皇后逃离景云观。
还是若梨调用军方,助她逃离的。
这对于他,无疑是三重打击:军中的人,肯为了若梨,担此大险,欺君罔上;若梨瞒着他,做这样的事;他的妻子,如此不惜一切地要离开他。
他想起此前,殷鹤曾经回禀,在白家祠堂发现了皇后西狼生母的灵牌,那灵牌上,写着“白门二夫人”。联系到皇后与方夫人相貌相类,她们的亲密,皇后对方夫人格外的关照,方夫人生父白老太爷的坎坷经历,殷鹤猜测,皇后与方夫人的关系不同寻常,或是同父的亲姐妹。
那时,阿九没有将殷鹤的这个推断放在心里。他觉得很无稽。世上怎会有如此离奇巧合的事呢?白老太爷不过是在异邦做了几年俘虏,就遗下一个女儿,还被忽穆烈收养了?
到这一步,阿九才相信殷鹤的猜测非虚:以若梨的性子,肯为皇后做到这一步,皇后必是对她极重要极重要的人。万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投缘”可以解释的。
阿九感受到弥天的欺骗。
若梨在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永远都不愿意去怀疑若梨对社稷的忠心。
但,从他知道若梨和皇后关系的那一刻起,他做了决定:若梨,必须离开临安、离开军队、离开庙堂了。
军队是邦国最重要的所在。
这是一个君王最起码的冷静。被灭国的段义平,就是最好的先例。
大理二十二世国祚,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阿九绝不允许祖宗基业毁在他的手上。
年少的情谊,他没有忘。若梨对他的好,他亦没有忘。他忍到了极致,给若梨一个安逸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