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孩子好生了得,朕想看一看。”夜风裹着柳絮吹进来,阿九咳嗽了几声,说道。
殷鹤想了想,道:“莫不是官家发现赵娘娘带进宫的那孩子……有何不妥?”
“现在尚说不得妥还是不妥。”
柳絮落在桌案上,如春雪一般。
阿九将诗文握在手中,道:“阿鹤,朕自登基以后,从来没有一日是全然放松警惕的。《韩非子》有言,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多疑,是人主之基。朕这些年对身边人的疑心,大半是疑对了的,譬如七皇兄,譬如乔阿娘。有些,疑错了,譬如砚山。眨眼,朕已过不惑,只要仍坐在这皇位上,疑人之心,还是要有的……朕身子好一日、歹一日,说不准哪天,就大去了。若赵如云带进宫那孩子,果有异样,把刘小五接回,也算是未雨绸缪。再怎样,七皇兄的孩子,是刘家的孩子。总比被有心之人搅乱了皇室血脉要好。朕到了九泉,也好见列祖列宗。”
说着,他自嘲地笑笑:“七皇兄本就年长于朕,假使不是他幼年患急惊风,瞎掉一只眼,这皇位也轮不到朕来坐。如果,如果到最后真的是刘小五来继位……朕就当,就当七皇兄的眼睛没有瞎,朕把江山还给他了吧。”
殷鹤听了这番话,很是伤感。
别人不懂阿九,殷鹤却是懂的。从五岁起,殷鹤便是阿九的南窗伴读。他们一起长大。殷鹤知晓,阿九曾经的处境,一路走到现在,有多难。
岁月匆匆啊,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他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有了白发。
也有了额间的皱纹。
如果没有在敌国做质子时的颠沛流离,如果没有当年贤德宫穆雪松的十步香毒害,如果没有数十年如一日的枕戈待旦、心力透支,阿九的身体,是不是就不会糟糕到这一步?
帝王之位,无上荣耀,无边险恶。
刘慎死了。
刘悯是假的。
这个突然出现的儿子,阿九当然不敢欢天喜地去接受。
谁知道背后有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纵便阿九今晚着实为这孩子的见识惊叹。
纵便阿九在内心中很是希望这孩子就是他如假包换的亲儿子。
“礼部将各项事宜,准备的差不多了。四月半,和亲队伍便能离宫北去。官家觉得,派何人去送亲妥当?”殷鹤问道。
“派金紫光禄大夫去吧。他为人老奸巨猾,善于斡旋。朕觉得,在议和方面,他能有几分宋誉铭的本事。让他去跟蒙哥赤交涉,最合适。”
“是。”
殷鹤顿了顿,道:“官家,逻卒来报说,废太子这些日子总是念叨着求官家允他去战场。他说,他宁愿做个小兵,去战场卖命。微臣瞧着,他倒不像是撒谎。”
阿九想了想,道:“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安生待在宫里便是孝心。实在闲不住,就去上书房,跟太傅一道编纂史书。”
“是。”
临安曲池人静,三缕明霞照晚。
知安走到丁香花圃边,看见知意已经在等她。
知安的神色有点冷,有点淡:“皇姊命宫人唤我来这里,做甚?”
知意走近她:“找你说说话。知安,你这一向可好?”
“我?”知安略带讽刺地笑笑:“我能有什么好?皇姊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快就要被父皇送去荒蛮之地和亲了。以后,生啊死啊的,横竖跟皇家无关了。宫里的事,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悯哥哥是父皇的独子,从战场回来,莫名就被废了。你偷跑出去那么久,回来父皇还是把你当宝贝。十个指头分长短,同样是子女,父皇眼里,只有你。”
她对这个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比不上的姐姐,永远没有好声气。
知意并不在意她话里的刺:“知安,你别这么说,咱俩是姐妹,血脉至亲。父皇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什么意思?”知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缓缓道:“你不想去和亲,对不对?皇姊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必去。”
“什么办法?”知安皱眉,以为知意在调侃她。
知意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