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酒了?”马南星问。
“嗯。”
朱重九应了一声。
又道:“举觞酹先酒,为我驱忧烦。酒倒是个好东西。”
马南星将沐瀛轻轻放在竹床上,拿起桌上的壶倒了盏茶,递给他,道:“你有何烦心之事,可说与我听听。我不是你们大兴军的人,身处事外,或能看得清楚些。”
朱重九没有回答。
他在黑黝黝的木桌旁坐了下来,接过茶,抿了一口,道:“方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的突然问起我干娘?”
“……我,不过是好奇。”
“我干娘是个极好的人。她对朝廷,对旧土,对故去的方将军,都有莫大的深情。”
“既深情,又怎会再醮?”他说出这句话,带着无尽的慨叹。
马南星道:“你不明白。干娘虽然再醮,但心里坦坦荡荡,她早就把自己同方将军看作一体了。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活,她是替方将军一起活,替黑水镇所有死去的人一起活。不然,她不会带念北住在方府。”
“她有没有跟你讲起……黑水镇别的什么人?”半晌,朱重九道。
马南星想了想,道:“有。”
“谁?”朱重九心里的弦一紧,他果真听到马南星说出那几个字。
“方贵妃。”
屋内的灯火,云间的月亮,闪闪烁烁。
马南星道:“方贵妃,闺名叫灵山,是黑水镇七品副都尉方修远家的小姐,方将军的亲妹子,与我干娘是手帕交。她们青春年少时,一同度过最快乐的时光。后来,又一同南下,到洛阳,到临安。每年五月,胜春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我干娘都会让我采上许多,用清水供在香案前。她说,灵山喜欢胜春花。”
“方贵妃被皇后孟氏所害,她为何不向先帝告发?”
马南星惊道:“你是从何处听到的谣言?好生荒谬。贤德宫进了刺客,用了毒药十步香,方贵妃是为了保护先帝而薨逝。干娘当时在场的。”
“当真?”
“千真万确。这些往事,干娘说与我听,怎么会骗我呢?”
朱重九的眼,幽深不清。
酒气涌上来。
手中的热茶,已经凉了,他仰头,喝完。
夜风,像一把轻罗小扇,扇着他的醉意。
他起身,扶额,道:“我去歇息了。你和瀛儿也早点睡。”
马南星道:“近来江淮总是下雨,山寨中好些兵士都患了痹症。我今儿采了青风藤,附子,做了许多药包,可治此症。你明儿分发下去。痹症虽说不是大病,疼起来却是了不得。”
她说话的口吻极家常。
没有刻意。没有讨好。
仿佛做这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走了几步,回头,透过烛火看马南星。
她黑色的衣裳,素净的面孔,粗糙的手,一双大脚,竟格外的入眼。半夜。
许是前番受了冻的原因,又许是乍然断了母乳不能适应,小小的沐瀛忽地腹泻不止。
马南星用葛根和甘草熬了水,喂给他,亦不见效。
山寨里守夜的兵士,敲了五声更鼓。
马南星抱起沐瀛,去叩朱重九的房门。
朱重九迅疾坐起身来,披了黑袍,打开门。
马南星焦灼道:“瀛儿病了。”
朱重九不假思索道:“跟我走。”
他套了马车,带着马南星和沐瀛下山。
山下六十里处的集市,有一家“春杏阁”,坐堂的大夫颇有几分本事。
朱重九赶车快且稳。
约莫半个多时辰,便到了春杏阁。
被朱重九喊起来的大夫给沐瀛把了脉,先是针灸,后又开了药方子。
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