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波人马究竟是敌是友。
周九不动声色道:“何人所迎?”
那官兵朗声道:“小人奉宛平府宋知州之命,迎殿下入府。”
宋知州……
周九想了想,问道:“可是宋誉铭宋大人?”
那官兵连连点头。
周九在洛阳时,曾偶然同宋誉铭有过交集。两人相识于酒肆,皆喜欢道玄的画、岑嘉州的诗,在一处把酒言欢,高谈阔论。
后来宋誉铭被派遣到地方为官,两人便没有了联系。
他乡遇故知,本该欣喜。可如今的局势之下,却多了几分难言的滋味。
一行数人,来到知州府。
刚踏入府门,便见府中诸人皆俯身跪地,口中高呼:“恭迎殿下!”
人群中,一名身着青色白鹇官袍的中年男子躬身上前寒暄。
他便是宋誉铭。
他笑着先向周九行礼,起身后,又似老友般拍了拍周九的肩膀。
恭敬中带着几许热络。
我看着这人,只感觉他好生油滑。举手投足间,既向周九表明了忠心,又向众人展现,他与周九关系非同一般。
从龙之功,一旦成了,就是泼天的富贵荣华。这样的机会,现时,便落在宋誉铭眼前。
到了晚间,宋誉铭大摆宴席。
除却珍馐美酒,更有歌舞美人相伴。推杯换盏间,言笑晏晏,与太平年间无异。
方砚山低头饮酒,不发一言。
我知他的想法。
如今北凉压境,黑水镇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怎么有心思歌舞欢宴?
宴席毕,宋誉铭请周九去内厅议事,将我与方砚山这一行人安排在外厅。
灵山有些不悦。
她看着周九的背影,同我说道:“你们瞧见没?方才宴席间,那位宋大人总将他妹妹推到近前,给周九斟茶倒酒。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呵。
能是什么主意。
不过是想攀慕上这一份裙带之亲。
暮色四合。
我拉着方砚山,想在宛平府转一转。
小风默不作声地跟在我们身后。
出了知州府的大门,刚拐了个弯,黑暗中突然窜出数道人影!
小风连忙挡在我身前,同人影隔开。方砚山则将手按在腰间佩刀上,大喝了一声,“什么人?”
小风擦亮火镰,我才发现那是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他们聚集在侧门外的两只木桶旁,争先恐后地抢夺着桶中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那是刚刚宴席中余下的残羹剩饭。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乱世之中,多的是逃难的黎民。同样的,乱世之中,也多的是彻夜狂欢的官僚富户。
方砚山缓缓放下按在腰间的手,神色哀恸,目光落在高高的院墙之内。
不消一会,乞丐中走出来个瘦弱的年轻人。
他将额间散乱的头发,捋到两边,又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拱手道:“失礼了。”
他言语气度间倒不似寻常乞丐。
方砚山回了一礼,同他攀谈起来。
这乞丐原是临县逃难来的一个读书人,家中有两亩薄田,日子原本勉强能过得下去。
谁知道战事一起,田地便被都尉府的人以养兵为由给抢了。
“我本就不善农耕,家中也无有存粮。自打战事一起,城里米价是一日贵似一日。刚开始的几日尚能买些白米果腹,后来渐渐的只能换些糙米,杂米,最后,银钱用尽,便只靠挖些野菜过活。可饿肚子的人太多了,没多久野菜也没了。听闻宛平府城内,光景要好些。我们只能背井离乡,来此逃难了。”
说着,那乞丐落下泪来。
方砚山攥紧了手掌。
每逢战乱,便会有一批发国难财的人出现。
这些人往往会趁乱哄抬米价,大食百姓之血肉,以肥自身。
被害得家破人亡,卖儿鬻女的人数不胜数。
“若梨,你说这些事,宋知州知情吗?”
我沉默地看着四散在周围、不肯离去的乞丐,回视着方砚山,没有说话。
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他怎么可能不知情?
知州一职,权知军州事。无论是护卫州城的厢军,还是民政要事,都在其管辖之内。
宛平府周边发生了强抢民田,哄抬粮价这样的事,他必然是知道的。
他知道,却并不作为,其中的缘由不言自明。
方砚山抬脚就要往回走,我忙追上去。
他气冲冲地走了几步,却在踏入府门之后,又放缓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