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岂会不知。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拖着她。说她是辛蔷薇。即便到最后沒能揭穿她的身份。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也会叫她万劫不复。他是在威胁她。逼着她说出真相。
那么说出真相之后呢。他可有想过。要对她做什么。
归晚冷笑一声:“我素來尊重诚王是个正人君子。不曾想。你竟只是一个卑鄙小人。”
北悦宁抓着她的手握得更紧。睚眦欲裂:“你什么意思。”
归晚嘲讽地看着他:“你想要我手中的商会。大可直说。何必用这样的小人手段。辛蔷薇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更加清楚。如今你故意演这么一出。不过就是想借陛下的手除了我。你好堂而皇之地霸着商会。我劝你。如意算盘不要打得太响。我沐家可不是任你随意欺负的。”
她竟是如此想他的。在她心目中。他竟是这样的人。
北悦宁眼中闪过受伤:“沐归晚。”
她一脸似笑非笑:“呵……王爷还知道我是沐归晚。”
先前失而复得的喜悦被她这么一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莫可名状的无奈。北悦宁微微松了松抓着她的手。却不曾放开:“你为什么不肯认我。”
他的眼神是那样哀伤:“你可知道。这些年來。我最不愿想起的人就是你。你是我心头的一块疤。它流血流脓。无时无刻不在疼痛。可是。我依然不舍得将它挖出來。更不舍得忘记。当年我也是沒有办法。若是能重來一次。我情愿当初选的人是你。即便当一个闲散王爷又如何。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王爷。你认错人了。”归晚淡淡地重复道。
“你在怨我。”
她何时怨过他。归晚苦笑。当年在那大殿之上。满朝文武的默然以对。庆昭帝和南楚使者的咄咄相逼。步星月的步步算计。唯有他千方百计地回护着她。他那样丰神俊朗的一个人。磕头磕得满身狼狈。她不感动那都是骗人的。
彼时林千夜的缺席。娘亲的背叛。叫她心灰意冷。他是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尽管他到最后仍然为江山舍弃了她。她依旧是不怨的。甚至隐隐觉得惭愧。他对她是真心的。姑且不论真心有多少。他为她做的都已经够了。再多再少。她都沒有办法回报。所以在喝下毒药之前。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他筹谋。叫他娶了步家的嫡女。稳固了她的权势。只当是对他的报答。
再次相逢。她只愿他们只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可以有合作。可以有利用。甚至可以反目。但再也不要牵扯前尘。辛蔷薇。那是她不愿面对的一个名字。她的真实的容颜。亦随着那个名字而埋葬。前日。若非花娘命悬一线。实在万不得已。她也是不会说出那个名字。不会跟花娘相认的。
归晚轻轻一叹:“诚王殿下。你之所以还抱着一线希望。那是因为当日沒有见到蔷薇的尸体吧。”
悦宁默认。
“她那天确实沒死。而是又活了一个多月。”归晚淡淡地。眼中闪过的悲悯叫悦宁刚刚泛起的喜悦一滞。泛起冰冷的仓皇。“若知道她后來会受那么多折磨。大概。所有人都会希望她当日就死了。醒月花至阴至寒。唯有至阳之毒才能克制。于是。她服了地狱花。殿下大概不知道地狱花名字的由來吧。中此毒者。如身在熔炉。身上的每一寸都要遭受焚烧之苦。就像十八层地狱的火刑。原本。以毒攻毒的法子只要毒药的份量掌握得当。受一次罪。倒也沒什么。她偏偏体质特殊。自身血液能化解地狱花的毒。毒药的份量。便掌握不准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服地狱花毒。她就会死。服了地狱花毒。她就要受那地狱火刑之苦。想救她的人。自然是希望她活着的。所以不管她情不情愿。一次次地把毒给她灌了下去。”
“后來呢。”悦宁紧紧握着拳头。丝毫沒有察觉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归晚嗤笑一声:“到最后。醒月花的毒是压制住了。地狱花毒却融入了她的骨血。每日她都要在地狱走上一回。且毒发时一次比一次厉害。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他们都只道是为了她好。却不知道害惨了她。瞧着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再也想不出办法。只能每日灌一些补药给她。任由她自生自灭。一个多月零八天后。她终于受不住折磨。趁看守的侍女不注意。拿烛台挑断了手上的动脉。”
悦宁哑声道:“不……”
归晚道:“这就是事实。”当日。她竟似不知疼痛。拿着烛台一下又一下。将手腕扎得血肉模糊。终于扎穿了动脉。可惜造化弄人。那样想死的她终究沒死成。反倒使大部分的毒质随着鲜血流出。净明法师经过救下了她。也亏得只是萍水相逢的初离给了她一半的血。她又挣扎着活了下來。之后才到了浮云山修养。
“她而今在何处。”
“她恨极了这个尘世。也厌恶透了自己的身世。留下了遗书。叫人一把火烧了她的遗体。只烧作一团灰。并未入殓。”归晚闭了闭眼睛。想起当日留下这封遗书时的愤恨与绝望。只留下一声叹息。
“不……不会……”他几乎克制不住想要以手掩面。他只希望她沒死。却不想。她最后竟会死得那样凄凉。是什么样的怨愤会叫她情愿将自己挫骨扬灰。连块墓碑都不愿留下。
若真是如此。他真希望她当日在大殿之上就死了。至少。那时候她还能软软地跟他抱怨:“不要看我。我现在很丑。”至少。她不会去得那般绝望。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是希望蔷薇还活着。还是希望。她不曾受那么多折磨。在服下醒月花的那日就已安详地死去。
“我说这些。本意并不是想叫你难过。蔷薇她临去之前怨恨所有人。唯独沒怨过殿下。你是真心真意地喜欢过她。她不能回报以真心。只能拿了世间的名利來还你。觉得十分惭愧。”
惭愧。悦宁心底疼得都快要麻木了:“当年我求的不就是名利吗。”他终究为了名利放弃了她。她拿名利來还他不够坚定的真情。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