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轮的使者阿尔斯兰上了殿。郑安雅仔细打量着他:年龄在四十上下,长着与科尔漠人相似的壮硕身板和大脸盘,皮肤偏白,深目隆准,满脸络腮胡子,虽略显怪异倒也气势非凡。他上身着一件红锦大袍,内着精致的白底银线小袖袍,头上大约原先戴着帽子亦或是头巾,此刻已经被他取下来拿在手上。他的这身打扮与东西两域、乃至科尔漠的贵族都不相同,郑安雅从未见过,很是稀奇。阿尔斯兰自称是玉轮国的将军,是奉了额林大汗之命前来邀请高昌王一同称帝。
郑安雅问:“额林是你们大汗的名讳吗?”
阿尔斯兰道:“正是。”
郑安雅又问:“寡人与他如何一同称帝?”
阿尔斯兰道:“高昌国在南、玉轮在北。您称南帝,我主称北帝。”
郑安雅轻笑一声,道:“南边可不只寡人一个王。渤海王怎么办?”
“这个,请王上恕罪,外臣只负责传达我主的意思,别的事不敢擅自做主。”阿尔斯兰说。
郑安雅又问他们国都在哪里,人口多少,额林大汗多大年纪等一些问题,阿尔斯兰都一一答了。郑安雅眼看基本信息了解得差不多了,再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让他回驿馆等候消息。
阿尔斯兰一走,郑安雅把三公九卿们一起召进宫来商议,还把父亲房如梅也请来了。众人七嘴八舌,从午后商量到掌灯时分依然没有结果。
对于颇黎是否该继承汗位,大家基本没有异议。既然他主动上门来,至少说明愿意服从高昌国的统治,应该让他继承汗位。唯有梁淑贞提出了不同意见:“我与他们兄弟两个都打过交道。颇黎表面温和,但他的笑脸总让人看着不舒服,说不定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未必值得信任。而唐苏合思则心思单纯,他说颇黎派人追杀他,应该不是瞎说的。况且,颇黎明明有弟弟,当王上说察吉里可汗只有他一个儿子的时候他却不加辩驳,更让人觉得可疑。”但是其余众人都认为颇黎与唐苏合思的矛盾属于科尔漠内政,高昌国最好不要插手。
至于玉轮国提出的称帝一事,段知书第一个反对。她的理由是:自古有帝号者都是传说中的圣君,死后能飞升上天做神只的,如果德行不够盲目称帝,恐遭上天惩罚。郑奉仪赞同她的观点。卫琉璃也表示不赞成,他的理由是两国素无来往,玉轮大汗如果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文治武功,为何不去找东边的渤海国,却偏偏舍近求远找上了高昌国?此举实在可疑。杜襄成则认为大大小小的国君都称王,体现不出彼此的区别,换个称号并无不可。一个玉轮的首领都敢称帝,堂堂高昌王为何不能?更何况,玉轮看起来不是善茬,保不齐是欺软怕硬的。如果此番不敢称帝,反倒叫玉轮国小看了高昌国,到时候他们野心膨胀派兵来打,虽然高昌国不至于怕了他们,但对百姓而言岂不是无妄之灾?房似瑜、牟清泉、牟清风、阮秋霜这几位则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不赞成也不反对。
正当几个人争论不休时,一直沉默的房如梅发话了:“既然商量不出结果,玉轮使者那边又等着回复,要不问问东边的意见?”
“对哦,要称帝就拉上长卿一起称帝。他不同意我也不同意,就这么回他们!如何?”郑安雅笑着问众人。
“把难题甩给渤海王,可以啊您!”房如樨笑道。
卫琉璃也点头称是:“玉轮在渤海国的北边,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但渤海国应该和他们有过来往。而且以我的推断,既然他们舍近求远,也许他们与渤海国还闹过矛盾。先征求渤海国的意见,更有利于我们了解他们。”
其余人纷纷赞同,唯有梁淑贞小声道:“王上,我看玉轮人的衣着和习俗有些像科尔漠,要不把唐苏合思找来问问?他虽然年纪小,却早就开始接触政务,很有几分见识,说不定他知道这个国家。”
“哎呀,我说淑贞,你最近可以啊!”郑安雅走到她的座位前,拍着她的双肩道:“升了官儿就是不一样,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梁淑贞第一次被君王这么夸,羞得涨红了脸,一句话说不出。还是杜襄成拉着她的手,轻声对她说:“咱们王上私下里就是这副德行,你习惯了就好。”
于是郑安雅在次日召见了唐苏合思。多日不见他果然有些不一样了:衣服鞋帽都换成了高昌国人的样式,官话也似乎说得比之前好了一点。郑安雅问他玉轮国的事,唐苏合思不假思索地答道:“乌尊可汗,我知道这个玉轮国。他们在东边,我们在西边,中间是大漠。”“哦?”她只知道漠东草原上也有许多部落,却不曾想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统一了。
“他们的语言和你们类似吗?”郑安雅问。
“类似?乌尊可汗,‘类似’是什么意思?”唐苏合思小心翼翼地问。
“嗨,”郑安雅无奈地笑了笑,“他们说话你们听得懂吗?”
“噢,他们说的话和我们不一样,但是不难学,我会一些。”唐苏合思说。
“你会说他们的语言?那就好。”
“乌尊可汗,您要小心他们的大汗,额林。他不是个好人。”唐苏合思道。
郑安雅一听来了精神,说:“我正好要问你,这个额林是什么来头?他统治了那么大一片土地,我以前竟然从未听说过。”
“来头?”唐苏合思又是一愣。
郑安雅忍不住叹了口气,道:“额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多少,都说给我听吧。”
“好的,乌尊可汗。”唐苏合思道:“额林姓坤都,‘坤都’是太阳的意思。”
“太阳?”郑安雅忍不住打断他,“我记得你们草原上的人都很崇拜太阳,他姓这个是因为出身特别高贵吗?”
“不是,这是他改的,当了大汗后才姓‘坤都’,他原来不姓这个。我不知道他原来姓什么。”
“好了,这个不重要,接着说下去。”郑安雅见他的话里冗余的词甚多,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听说他们家原来是奴隶。他的欧沃……不,他的祖父有一次立了大功,从那以后他们家就不是奴隶了。后来,他的阿塔……就是父亲,做了部落首领,把周围的很多部落都打败了。再后来,他做了首领,整个漠东草原都成了他的。再后来……嗯,五年前吧,他……他有了玉轮国。”
郑安雅仔细回忆了一下,五年前正是自己一门心思对付孤竹国的时候,根本没在意漠东草原上又冒出了一个国家。“可恶,居然不小心让它坐大了。”她心想。
“你刚才说额林不是好人,为什么?”郑安雅问。“额林和我哥哥颇黎,他们……他们……”
见她又手舞足蹈起来,郑安雅忙问道:“他们有来往?”
“啊对,几年前额林就派人来科尔漠找过阿塔,阿塔不理他。后来他又派人找了颇黎。乌尊可汗,他们可能对您……对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