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府虽然如今落魄了,但毕竟还有老南安王和大长公主的名声在,朝中也还有不少注重儒教的旧臣。
若姨母和萧家真准备随便悔婚,这些老臣们肯定又得跪在皇极门前了。
而且他们本来就不满姨母和萧家许久了。
若是萧家还有别的适龄女儿,恐怕便会换人,可萧家只有宝珠一位女郎。
因此徐端宜也只能摇摇头:“且看姨母和舅舅会如何商量吧。”
徐端宜估计姨母应该会另择一门好的亲事给谢清崖,或是赏赐些别的东西,弥补南安王府……
她只希望,若姨母真的要给谢清崖,重新选择一门亲事的话。
她希望那位姑娘日后能好好善待谢清崖。
他是很好的人,理应被好好对待。纵使如今谢清崖变了许多,外头传言他风流纨绔、浪荡不堪,可徐端宜依旧相信,他骨子里是极好的人。
伞外的世界仍是白茫茫的一片。
徐端宜看着前方那苍茫的雪色,依稀想起建安十三年,她刚进宫那会,也是这样的雪日。
那时,她才不过六岁。
因母亲难产而亡,姨母怕父亲照顾不好她,便亲自派人把她接进了皇宫。
那会她刚刚失去母亲,又初入皇宫,自是胆怯不已。
姨母让她与表哥一道玩。
可表哥那会已经十三岁了,已开始跟着姨夫处理政务,哪里有时间理会她这么个小孩?
倒是谢清崖——
他那会是表哥的伴读,只比她大两岁。
表哥让他带她玩,他虽不乐意,却也是真的带她好好玩了好些年的。
她少时所有欢喜愉悦的场景,皆与谢清崖有关。
想到旧时情景。
徐端宜还是忍不住扬唇一笑。
她披着御寒挡风的白狐裘,双手拢着碧溪刚才递给她的手炉,此时望着前方,眼睛甚是明亮。
徐端宜为人端庄温柔,又自小养育在昭裕太后的身边,一应礼仪规矩,皆可以称得上是京城贵女们之间的标杆典范。
平日她纵使是笑,那也是浅浅的一道。何时像如今这般?
被这雪色一照,晃眼的,就跟春日时节明媚又温暖的晴日一般。
碧溪就在她身边,自是看到了她脸上这抹熟悉的笑容。
多年主仆,碧溪岂会不知主子在想什么?
或许这世上,也只有她,才知道掩藏在主子内心深处的那抹心思。
或许——
碧溪忽然心下一动。
她实在不忍主子这般自苦。
主子还这般年轻,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待在宫里不嫁人了,她不由自主开口:“主子,或许……”
但话到嘴边,想到如今那位南安王的模样,碧溪又立刻住嘴了。
下意识的开口,是出于对主子爱而不得的不忍。
如今的住嘴,却是对如今南安王为人处世的不满……自长野之战后,南安王府接连折损了三位正经主子,留下如今的小南安王和一双龙凤兄妹。
那双龙凤兄妹如今还年少,也担不起事。
而从前那位享誉盛名的小南安王,却成了个城中人人皆知的风流纨绔,日日只知流连酒楼、青楼,与一些狐朋狗友结对。
这样一位纨绔子,哪里配得上主子?
她也怕主子真的嫁给他后,受尽委屈,这样想着,原先想劝的话,反倒是有些说不出口了。
徐端宜倒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她后来的未尽之言是因为什么。
她敛笑,神情也淡了一些,低声与碧溪说道:“日后不许再起这个心思。”“我与他不可能。”
“我这辈子,也没想过嫁人。”
徐端宜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觉得自苦。
有桩事,碧溪实在想差了,她从未觉得自苦过。
从喜欢上谢清崖,到后来被姑姑许配给表哥,再到后来表哥薨逝,谢清崖与宝珠定亲……她从来都没说过什么。
她是喜欢谢清崖。
但谁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她远远看着,希望他好,盼着他好,那也够了。
那就够了。
“主子……”
碧溪闻言蹙眉,还想说话,厨房已经到了。
眼见那边人多眼杂,碧溪怕人听见一些不该听见的,坏了主子的名声,自是连忙住了嘴。
……
而就在主仆俩,走进厨房的时候。
寿康宫的宫门外,也迎来了一位“稀客”。
这稀客,便是如今的司礼监大太监兼掌印太监曹达。
寿康宫的宫人怎么也没想到,这天寒地冻的,这位曹掌印竟然会过来,虽然吃惊,但他们也不敢不报去。
只因这曹达的身份实在非同寻常。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他便常伴在先帝身边,之后先帝驾崩,他与如今的昭裕太后一道清洗内廷,又一道扶持少帝登基。
如今他在司礼监任提督太监,是这内廷宫人们的老祖宗,管理内廷、分管批红,说他是这内廷的内相也不为过。
话传到正殿这边的时候,昭裕太后也刚醒来。
她这一觉又睡得奇差无比,醒来之后,还是头疼得不行。
刚想喊丹枫进来,就听到外头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碎语声,因此等丹枫进来之后,昭裕太后便按着太阳穴,不耐烦问:“外头又怎么了?”
丹枫没想到她竟然醒了,又听她嗓音沙哑,忙先给人倒了一盏茶。
等昭裕太后喝完,她才说:“曹达来了。”
昭裕太后一听这话就拧起眉,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更是差到了极致。
“他来做什么?”
她想也没想,就说道:“让他滚。”
她如今跟曹达的关系,已经不似新帝刚登基那会,那么好了。
这些年曹达行事越来越混账,她看他也是越来越不爽了。
因此自是不耐在这心情本就不好的时候,见他。
这若换作平时,丹枫听她这样说,自然早下去吩咐了,绝不敢忤逆她,惹她心烦。
但今日她犹豫片刻,还是先回道:“曹达说了,他有办法解决您如今的烦闷。”
听到这话,昭裕太后脸上的神色一顿。
沉默片刻,她最终还是不耐地开了口:“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