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帘子,里面笑得欢欣,外面风声渐大。
云蓝抿唇,她自乡野长大,也是进了府里才知道,于国公府这样的累世官宦人家,正妻有嫁妆有娘家,是用来尊重的;
姨娘们要么是正经人家来的,要么有艳名才名,是男人的面子;
而像她这样入了贱籍,身家性命都捏在主子手里的,是玩意儿。
她一个通房,也只是比旁的丫鬟多些体面,但若是她真把自己当个不一样的,处处要强掐尖,那就是离死不远了。
这上头,云蓝惯是想得开。
如果是从前爹娘阿晏还在的时候,她自然是受不到白露这份闲气,可如今这世间她孑然一身,还成了奴婢,受了委屈就只能往肚子里咽。
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她的命只卖了十五两银子,便是死了席子卷了抬出去,为她伤心的也没几个。
她搓搓冻僵的指尖,额头沁出虚汗,脚已然没了知觉,膝盖也渐渐发麻。
细碎的雪飘进檐下,砸在脸上冷得像冰粒,她却觉得这点雪飘下来反倒比要下不下来的踏实。
早知道穿厚一点了。云蓝用袖子轻蹭了下脸颊上的水珠,不由得怀念起前阵子崔琰给她的那几件斗篷,狐皮银鼠皮兔皮的都有,只能好好的收在箱子里。
“你进来吧。”白露冷哼一声。
云蓝定定神,活动了下腿,抬脚进了门。
屋子里骤然静了下来。
上首端坐着的,一袭青衣满脸书卷气的中年贵妇,就是崔琰那继母杜氏,而白露在她身后立着,眼角不断飘向窗外。
被几道目光落在身上打量着,云蓝掌心冒汗,面上却一分都不敢露,只按着规矩行礼、垂首。
站久了腿麻,她却立得稳稳当当。
“我看你身子倒孱弱,跟着世子可辛苦?”
杜氏笑盈盈问道,端的是一派贴心。
“伺候世子是奴婢的福分,哪里谈得上辛苦。”云蓝神色不变,只敛了眉眼垂首恭敬答道。
杜氏忍不住用眼睛把人刮了一遍。
水蛇腰削肩膀,身段倒是凸的地方凸,该细的地方细,脸盘也俏,难怪老大那个冷心肠的看得上。
不过穿得倒不是什么好料子,首饰没有一件像样的,伺候了两三年,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可见得宠也有限。
“如今彤管要放出去配人了,你身子又弱,这丫头老实又稳重,跟你轮流伺候大郎也算是帮你省些力气,往后你们好好相处便是。”
杜氏话音刚落,白露便一脸得色,步履轻快往前几步,站在了云蓝斜前半步福了福身子。
“既如此,随氏你今日便把人领回去安置一下。”杜氏轻飘飘一句,就端了茶细细嘬饮,并不看她。
云蓝冷汗骤然而下,指尖微微颤抖。
白露能不能跟着她回问梅阁,能不能顶了彤管的位置,能不能近身伺候崔琰,又哪里是她做得了的主?若是她今日把人带回去,便是替崔琰当家,敢替主子做主的通房哪里还有活路?
这厢云蓝不说话,屋中一时间只剩杯盖轻轻摩擦杯盏的脆瓷声。
“莫不是因为方才妹妹打帘子太快冲撞了姐姐?姐姐大度,我年纪小,多担待我些吧。”
白露声音柔弱,神色凄楚,她双眸含泪转向云蓝,目光中分明闪过一丝要挟。
太太说必是要把自己送到世子院子里的,若是能讨世子欢心,便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云蓝甜美灵秀,颜色确实好,可胆子小好欺负,风情韵味上也不及她。她娘说了,男人水性,都是各式各样的女人都要沾一沾才好!
有太太在这,她怎么敢不答应?
“咔嗒”
茶杯和檀木桌撞出清脆声响,杜氏冷冷抬眼看向云蓝,“说话!”
僵硬顺着脊骨一节一节往上爬,云蓝冷得发麻,她扑通跪在了地上,眼前发晕,冷汗一阵一阵冒出来,“奴婢卑贱,做不了世子院里的主。”
“早就听说你成日里做个病西施样勾搭大郎,如今大郎不在,又做出一副妖里妖气的样子给谁看?”
茶盏砰的一声落在了云蓝脚边,混着碎瓷渣的茶水浸透了她的袍子。
杜氏见云蓝闷了头不言语,越发骂的起兴。
“我就是看不上你这般浪样,惯会扮柔弱的贱蹄子!”
“归根到底你也不过是个伺候男人的玩意儿,只是比痰盂马桶会喘气罢了!”
前方的白露虽低着头,胸脯子却越发挺的高起。
白露…她不怕吗?云蓝跪在地上,恍然抬头。
满屋子的丫鬟仆妇目光带了或是轻蔑讥诮,或是怜悯不屑落在身上,云蓝只觉胸口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羞耻和愤恨带来的痛感细密冰冷,潮水般涌上。
纵使知道杜氏向来粗鄙,纵然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尊严最是奢侈。
可是她还是抵不住地难堪。
“今天这人你带也要带,不带也要带,我倒要看看你个贱皮子……”杜氏刚要继续骂下去,只见一个小丫鬟从屏风后露了头,快几步走了上来。
“夫人,世子爷……”
小丫头的话音未落,一道清朗男声淡淡传进来。
“母亲何出此言?”
屋内人纷纷望去。
微雪中,那人一席青衫锦袍立在门口,玄色描金大氅在风雪中微微摆动,行止温文,似是将世家公子的教养风度刻进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