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的夏日,是烈日炎炎的,尤其晌午时分,天边吹过来的风都带着暑气。
好在山林间的溪水旁,绿树成荫,高大的椰子树遮挡了大片阳光,也使得周遭不那么燥热。
宋云整个人站在溪水里,躬着身,左手紧抓着一个竹篓,右手则探进溪水里,轻轻翻开水里的石头,捞出覆在上面的崖州螺。
这个季节,正是崖州螺生长的时间,螺成群繁衍,直到长到拇指头大小,螺肉变得饱满紧实,不论蒸煮爆炒,都是一道绝味佳肴。
宋云从前只在书中见到过,不曾想在昨日,她竟在后山附近的这片溪流里,发现了真正的崖州螺。
如今村民资助她的食物也快吃得干净,这回发现如此好物,她今日便迫不及待整装赶往了后山。
此时的宋云慢慢淌过清澈见底的溪水,走出树荫地,又将另一块石头上的崖州螺全部捡了起来。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看着竹篓里满满的收获,她心满意足,脸上早已不知觉挂上笑容,便将竹篓放在水里抖了抖,打算今日就捡到此为止归家去。
她直起身,将竹篓里的水甩个干净,便将竹篓绑在腰身,只是没想到这会功夫,不晓得是不是方才甩水太用劲了,她突然感到头顶一阵晕眩,眼前也瞬间变得白茫茫起来,一下子什么也瞧不见了。
她身体摇摇晃晃的,踉跄两步后,竟是稳不住脚跟狠狠摔在溪水里,水花瞬间激起一大片,这突发的意外让她始料未及,溪水猛地灌进她鼻腔,又是引起她一阵剧烈咳嗽。
在水里扑腾好一会,好在溪水尚浅不及膝盖,待她反应过来后,身子才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此时坐在溪水里,宋云紧捂着起伏不平的胸口,平缓着这突发意外带来的不安心绪,任由溪水漫游过腰身,就这样呆了一刻,待忽然想起刚捡好的崖州螺,又忙不迭转身去捞住那半浮在身后的竹篓。
万幸竹篓已经封了盖,里头装的崖州螺万无一失,她神色不由一松。
宋云这会瞅着自己一身狼狈样,也忍不住苦笑出声,看来她这非常年劳作之人,即使带着草帽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却还是承受不了了。
不过她也心知,她才来此地不久,难免不习惯,待时日长了,她相信总会慢慢适应的。
头顶的大太阳还晒着,宋云不再多想,便一手撑离地面,从水中拖出湿漉漉的身体,上了岸后便沿着林间小路的方向往家赶去。
宋云住的地方,是在东南方不远处的黎村。黎村位于崖州东线的陵水县,面朝南海,海线辽阔,在这里的村民,大多数靠海为生,而在打渔以外的日子,便是种些田地。
而在黎村的村尾,背靠后山一间无人居住的老旧土坯房,便是宋云的家。
其实准确来说,这里也并不算是宋云真正的家,她早就没有家了。
在这个黎村,在这间破旧的土坯房,左不过是她仅住了半个月的栖身之地罢了。
宋云的父亲,当今大魏朝位高权重的户部侍郎,执掌国库和太仓,一生勤恳为民,清正廉洁。
可谁曾想,三个月前他竟被暴出贪污赈灾庐阳荒民银两的大事。
民声不断愤起,众官也加入弹劾,龙颜为此震怒,为平民声,皇帝在才刚结案之时,便毫不犹豫下发了全家流放崖州的旨意。
宋家一夕之间,忽从尊贵的凤凰沦为人人厌弃的土鸡,令人一阵唏嘘。
宋云从未相信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如今圣意下达,一切板上钉钉,她也不得不从。
家底被抄之时,她拼命护下了唯一挚爱的两箱书,便和父亲一路南下,踏上了颠肺流离的流放之路。
其实抄家那一日,官兵们冲进宋家里,依照圣意,将宋家搬个底朝天,只是他们搬了大半天,却也没见到多少好东西,唯一能喊上名的,还是宋家女儿书房里唯一珍藏的徽墨。
官兵们有些纳闷,这情景倒也不像是贪官污吏们的作风,然而这些一时令人不解的景象,终究还是随着清风飘散在未知的远方。
宋云和父亲一路被缉押至雷州海岸,登上船后,便被官兵们押送着送至最终目的地崖州。
船在海上飘了七天七夜,一切都顺顺当当,然而当船临靠岸之时,谁也没料想到,海上天气变幻莫测,竟渐渐刮起了台风。
随着时间流逝,海风也越来越大,逐渐地,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卷起了肉眼可见的龙卷风,宋云他们所乘坐的船,终究还是没能承受住那狂风暴雨的吹打,从而彻底遭到摧毁。
当她落水那一刻,饱满的海水瞬间包裹在她全身,令她呼吸不得挣扎不得时,她不禁觉得,她此生便是交代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