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诏狱中回来,她只觉得层层的乌云从天的尽头涌了上来,阳光已不再,可是雨点又无法落下。
景暄和就这样在大街上走着,仿佛周边的一切都成了虚幻。
明明是无比嘈杂的街道,可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连路人赶马车经过,她都没有躲避。
那人本想开骂,看到她如寒冰一般的眼神却又像被吓到了,只是匆匆忙忙地挥鞭离开。
她的心头涌上了恨意,这恨意漫上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感觉到自己也像被无边的大火给焚烧,就快要毁灭了。
怎么会是他。
怎么能是他?
是他放的火……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再一回过神却发现身旁是熟悉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竟到家门口了。
***
这天是魏福忠被处决的日子。
百姓们争相去看,恨不得生啖其肉,可是景暄和却没有去,只是给朱懿德上了一份奏折。
奏折中,她自请去望春县帮助汪常青剿匪,在最后,她写道:“臣犯了大错,今后绝不会与首辅大人有任何瓜葛,臣自请贬官剿匪,望将功补过。”
朱懿德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变化,只是朱批了一字:
“准。”
雾气氤氲的温泉池中,女子衣衫尽褪,缓缓入了池中。她的眼神空洞,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发呆,温泉的雾气将一切都笼上了不真实的幻影。
历史上记载,魏福忠是在九年后,也就是永熙十二年被处死了,而如今他在永熙五年就死了,时间提前了整整七年。
她不知道这个变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此刻的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河边村传来消息,那日活着的不止阿呆一人,还有一个痴傻的小女孩也捡回了一条性命,女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一直重复着“冰块脸”三个字。景暄和猜想,是赵四梁舍去性命救的这个女孩,那女孩躲在水缸中才逃过了一劫。
只是她呆呆傻傻的,所有亲人都死了,景暄和只能将她送到了养济院中,还给了银子让管事的好生照顾。
这些天,她每日都去养济院陪小女孩,哪怕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她玩耍。
她还去探望了高大虎他们的亲人,这些人的每一滴泪水都刻在了她的心中,齐三陌的女儿才三岁大,大人哭,她也哭,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
这一切的痛苦的根源都是他。
万灵安。
……
温泉水暖。
她将玉簪拔下,任如瀑的青丝垂下,将整个身体都浸没到池子中。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打破了这寂静,
“万大人,你不能进去,景大人正在沐浴呢!”若薇急匆匆地拦住万灵安。
“让他进来。”
她的声音在雾气中是那么朦胧。
他似乎有些彷徨失措,就这样直直地走了进来,她在池中抬头看着他,无悲也无喜,她的面容隐在雾气中,却让人感到一种鬼魅的感觉,好像暗夜中的幽灵,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可否待我穿上衣裳?”
她的声音冷淡的出奇,万灵安一愣,缓缓地退到了屏风后面。
她只穿一件素色的宽袍,垂坠到地上,长发飘散,随意地插了一根簪子。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吧。”她冷道。
院中种着桂花树,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微风一吹,便有桂子落到了她的头上。
他想帮她摘下来,却始终没有抬手。
她冷淡的目光让他不敢动弹,仿佛他连呼吸都是错了。
“是你吗?”她突然抬头,声音极轻。
万灵安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河边村的那场大火,到底是不是你放的……”她又问了一遍,目光很明显地一沉。
风突然变大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连带着枝丫也凌乱地摇晃。
“是我。”
他没有否认。
景暄和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度睁眼时,她看他的目光愈发陌生了。
“高大虎最后的信中说,河边村有一股神秘的势力,应该就是你的人吧。”她缓缓地,一字一句道。
万灵安的身形僵硬起来,他说:“是我。”
“难道为了斗倒魏福忠,你便要那一村子的人来陪葬吗……万灵安,你到底有没有心?我总说魏福忠是一个冷心绝情的怪物,原来你,和他是一样的啊,你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这一次,她没有再叫他“万渊”,而是和所有人一样,叫他“万灵安”。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半分亲昵,剩下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万灵安突然想起他母亲去世的那一晚,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们也叫他“怪物”,而如今连她都认为,他是无可救药的怪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