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是她的小字,她的父母兄姐都这么称呼她。楚慕与她床笫情浓时,偶尔也会这么唤她。
楚慕眉头一紧,行至榻边掀帘时,步子又生生顿住。
上回骊欢昏睡三个月,睁眼一瞧见他,又动气晕了过去。
楚慕苍冷的指节停在软纱前,槐序不敢抬头,小心走过来撩开纱幔,使得骊欢病弱瘦削的脸庞完全露在他眼前。
“慕哥哥,怎么了呀?”
骊欢昂头轻问,水眸儿幽光辗转。
楚慕垂眼望她,心肺揪着淡淡的疼。
他撩袍坐到凤榻边,抬手拭去骊欢脸上的泪滴,艰涩地扯唇笑道:“没什么,初初怎么又哭了,会好起来的。”
骊欢偏头躲避他的触碰,阖眼嗫嚅道:“不知怎么,这一觉醒来,我竟身在皇宫了,咱们不是在太子府吗?我身上沉沉的没力气,像昏睡了很久一样。”
太医留心两人的对话,忙弯身走过来,压着声儿怯道:“皇皇、皇上,皇后娘娘受太大刺激,又昏迷数月,应当是意识紊乱,您别太担心。”
楚慕寒星似的眸子扫向太医,声线骤然阴冷如冰:“应当二字,用得甚好。”
太医脊柱蹿起一阵凉汗,迭声解释:“皇上,古典中有颇多先例,病患过度悲伤、抑或急火攻心,是会造成癔症,从而失忆……”
“娘娘脉象羸弱,但并无其他异常,想来是一时忘记骊家灭门惨……呃,总归好好将养,再辅以汤药滋补,定然会慢慢记起往事。”
太医说罢,两腿直打哆嗦。
好在楚慕并无其它异议,他逃似的领着宫婢出去开药方子。
寝殿内陡然安静,宫婢们低眉顺眼,不敢出声。骊欢见楚慕坐到榻边,呢喃地起唇:“慕哥哥,你怎么从太子变成皇上了,那我是谁?我可以见见我爹娘吗?”
楚慕不语,骊欢隔着眼底氤氲的水雾清楚瞧见他面色僵滞,懂事地摇摇头:“慕哥哥不必为难,我随口一说而已。”
“……嗯。”
楚慕不知说什么好,软帐外的宫婢们更是尴尬。唯独槐序埋着脸,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到胸襟上。
骊欢不欲再多说,直截了当地道:“慕哥哥,你今晚可以留下来陪初初吗?”
楚慕怔然,寒月孤星般的眸子映着骊欢脆弱的笑脸,不禁心神一软。
他几乎没有半分戒备,抬手撩开骊欢耳鬓散乱的碎发,怜爱地摩挲骊欢的面颊:“好,往后只要初初愿意,朕……慕哥哥随时陪着初初,这辈子都不离开你。”
说着,楚慕心中愧疚地松一口气。
其实……若初初记不起骊家灭门之事,倒也挺好。他会用下半生弥补与她错失的光阴,将她捧在心尖儿上,好好地与她重新来过。
鹅雪纷纷扬扬落了一整日,皇后骊欢突发癔症、丧失记忆的事传遍凤鸾宫内外。
楚慕派总管公公对凤鸾宫的侍婢、太监们挨个训诫了一番:绝不可在皇后耳边提及骊家之事,否则严惩不贷!
事实上,不必楚慕下令告诫,也无人敢提此事。
毕竟,上回在骊欢苏醒时说出“骊氏满门葬身刑场、变为无头厉鬼”之话的那位宫婢,可是被楚慕亲手捏碎颈骨,尸身丢去宫外乱葬岗喂了野狗。
当时楚慕震怒,整座凤鸾宫的宫女太监皆被杖杀,哀嚎声彻夜未歇。
骊欢并不知晓这些事,坐在凤榻上远远盯着桌案的铜壶滴漏,一直捱到晚间掌灯时分,楚慕当真赶来凤鸾宫看她。
男人俊脸挂着谦和笑容,换了一袭勾云纹霜白常服,身姿愈发笔挺,周身气度如松林间的涛涛长风般清冽干净。
他缓步走来,手中殷勤地端着一碗汤药,撩开帘子关切道:“初初,外头奴才说你半日不曾入眠,身上可还难受?”骊欢勉强扯出笑脸,还未答话,楚慕已坐到榻边,体贴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我本想早些过来陪你,宣政殿有些事耽搁了。”
“初初你看,我去膳房为你熬了药,把药喝了病就会好起来。”
骊欢不发一语,楚慕喂药过来,她便听话地张嘴咽下去。
药尽后,楚慕往她唇间喂了一枚蜜饯果子,她才愣神地看楚慕一眼。
楚慕唇边噙着温润笑意,定定望着她,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药汁还苦么?这酸梅蜜饯是我派人去宫外买的,初初你记不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偷偷拿这个给我吃。”
骊欢眼睫微颤,伸出被衾中的手拉了拉楚慕暗绣龙纹的云袖,抿唇道:“我很困,慕哥哥陪我躺一会儿好吗?”
云袖被一股微弱的力道拉扯着,软绵绵地痒到心坎儿里。楚慕整个人跌进骊欢波光潋滟的水杏眸儿,一时竟有些恍惚,上回骊欢这般娇甜可人地黏着他,似乎已是半年前的事了。
他的初初容色倾城、善良纯粹,合该是这般无忧无虑的。
楚慕满腔酸软,握住骊欢干瘦的手掌来回摩挲几下,声音藏不住地疼惜:“好,往后朝政再忙,慕哥哥晚上也会来陪着初初。”
“……”
夜雾上涌,骊欢自软枕下取出绣花剪时,已过子时。
她想不通楚慕又在谋算什么,盯着她看了足足半宿,才拥着她浅浅睡去。
她身子差,险些没熬过这个畜生。
摇摇脑袋驱走困劲儿,骊欢攥紧细长的剪刀,刀口在榻边烛灯的照耀下闪出幽森冷光,却不及她的面色阴沉骇人。
她起身退出楚慕的怀抱,楚慕怀中一空,敏锐地皱了皱眉,似要醒来。
骊欢朝他不安的睡颜瞥了一眼,剪刀对准心脏,双手用力捅了下去。
“噗嗤”一声,鲜血自心口喷溅而出,染红男人素白的胸襟。楚慕哼了一声,目如鹰隼,猛地睁开眼来。
骊欢眉睫染上血珠,透过血色对上楚慕阴戾又不可置信的目光,费力地将剪刀自他胸骨抽出来,俯身刺向他的咽喉。
霎时,凤榻上漫开一片猩红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