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本以为林晧然是为“刁民册”而来,却看他的意思似乎更侧重于征粮改银,出于政治家的本能,自然是先要深思熟虑。
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已然是要考虑得更多。却不说大明哪里有问题,便就要想办法进行解决,更多还是要权衡方方面面的利益得失。
就像当年的整顿盐政一事般,朝廷固然可以从盐商手里强行地夺取更多的盐税,严世藩和鄢懋卿亦是这么干了。
只是他们这么干的后果则是两淮的那帮盐商倒向了自己,而杨博和晋商亦是彻底地投向了自己这一边,而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帮他们恢复旧制罢了。
现在他固然能够通过“刁民册”,亦能同意江浙试行改粮征银的方案,但他则是要考虑这两个事情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徐阶轻呷一口茶,却是不动声色地进行询问道:“大明正税征粮,此乃太祖所定的章程,今若是冒然改之,怕是有所不妥吧?”
“元辅大人,下官在地方为官多年,深知今官府向百姓征粮,多被吏员盘剥,而百姓押运税物颇为辛劳!若是朝廷能改粮征银,则可官民两便!”林晧然早就有了说辞,当即便是认真地劝说道。
徐阶将茶盏放了下来,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若愚,征粮从国初延用至今,若是冒然改之,恐会生变!百姓从事耕作故有收成,朝廷不征其作物而改征于银,岂不鼓励百姓用银乎?”
张四维送茶盏进来,只是听着二人的谈话的语气有些不对,显得有些是进退两难。
只是听着师相摆出这个理由,明显是提醒太祖时期禁民间金银交易的事,而大明的官方一直都在极力想要否认白银的地位。
“元辅大人,这些年官府的提编银等杂税,哪一样官府不是直接向百姓收银?”林晧然看着徐阶用这个托词,亦是直白地回应道。
这……
张四维硬着头皮走进值房,听着林晧然这个犀利的回应,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哪怕大明朝廷一直都想要否认白银的地位,而是希望百姓都乖乖地使用大明宝钞,但朝廷偏偏老向百姓征银,这无疑是大大的打脸行径。
徐阶的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知道白银的事情确实不能成立,却是坚定反对地道:“话这般说亦没有错!只是杂税不是正税,若非是情非得已,正税轻易是改不得!”“元辅大人,下官并非要全改,而是希望江浙先试行征粮改银,如广东试行开海一般。且今非昔比,实则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林晧然知道徐阶不可能轻易同意,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咦?非改不可?
张四维将茶盏轻轻地放在林晧然的面前,听到林晧然这个颇为离奇的言论,显得疑惑地望了一眼林晧然。
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司值郎,但一直都关注着朝廷形式的变化,更是清楚当前的局势,林晧然此言似乎是一派胡言。
徐阶比任何人都更能清楚当前朝局,十分确实林晧然这是一派胡言,便是微笑着反问道:“若愚,你怕是言过其实了吧?这正税征粮从国初延用至今,为何现在却是非改不可了呢?”
茶盏的热气仍在,茶香袅袅而起。
林晧然端起茶盏先是浅尝了一口热茶,这才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元辅大人,可还记得去年制定的宗藩条例?”
宗藩条例?
张四维顾不得离开这里,当即便想起了这个事情。
由于韩王室大闹西安城,令到宗藩禄米的事情推到风头浪尖。从去年年初开始,朝廷围绕着新宗藩禄米章程几经波折,礼部右侍郎秦鸣雷亦是因此而失了圣誊。
在经过几个月的僵持后,时任礼部左侍郎的林晧然主持了重制宗藩禄米的事务。
虽然他提出颇有远见的“宗室卖籍”方案,但却没有被皇上所采纳,最终林晧然还是妥协地提交一个以削减宗藩禄米和抑制宗室人口增长为主的方案。
这个方案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宗藩的问题,亦是令到林晧然受人诟病,却是没有想到林晧然竟会突然提起这茬“糗事”。
徐阶充满疑惑地望着林晧然,自然是记得这个方案,亦是轻轻地点头地回应道:“记得,此事是由你一手操办,只是跟改粮征银有什么关联?”
“下官当时以为宗藩分散而居,每次运送禄米颇费周折,朝廷所负甚重,故而下官提议宗藩禄米改为部分粮改银。只是如此一来,朝廷每年需给宗亲发放几十万两计!”林晧然的眼睛望着徐阶,认真地解释道。
这……
张四维的眼睛顿时一瞪,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林晧然,却是没想到还会有这一茬。徐阶亦是想起了这个事情,却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那亦用不着非要改粮征银吧?”
“朝廷应当因时制宜,改变相应的策略!宗藩的禄米每年需银以几十万计,今后只多不少,若是朝廷继续征粮,每年由粮折银难免有所损耗。虽然目前并不紧迫,但为大明万世之大计,下官以为正税改为征银乃大势所趋!”林晧然着眼于形势,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檀香袅袅,这个值房安静异常。
徐阶静静地听着林晧然的话语,则是深深地望着林晧然。
如果在“刁民策”之前,他只以为事情仅是一个巧合。只是现在看来,从宗藩条例的时候,林晧然已经是埋下了引子,为着正税由粮改银埋下了一个大伏笔。
虽然不明白林晧然为何总是想要征银,但这其中定然不会如此的简单,必定是有更大的图谋。而林晧然正在步步为营,让整个大明王朝顺着他的意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