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禹下了高铁,便乘车回了清江——相对于枫杨市来说,清江的变化更大一点。
几年前,龙禹家居住的小区曾是清江沿岸第一批开发出来的别墅区;而俞鸣章的外婆家在清江下游的棚户区;清江一衣带水,上游是独栋花园,下游是嘈杂浑浊的拥挤的蜗居地,两个空间地理距离相近,但又割裂对立。如今城市各部分发展得很快,一路上是各种绿瓦红墙的新型建筑,相比起来,他家那栋小房子也褪色起来,合群起来。
他在地垫下找到钥匙,进门楼上楼下走了一圈,能看得出来,龙健和于霞这几年基本没有回来过。
他放置好随身携带的行李,顺着清江沿岸,往棚户区走去。
他今天穿的是浅蓝色牛仔裤和白色的板鞋,非常不耐脏的颜色,以前来这儿时,但凡天气阴沉一点,回去时鞋底必然粘着厚重的尘土;可今天一走进去,那写坑洼的小路终于被修补好了,有灰尘,但是没有淤泥了。
他循着记忆找到俞鸣章外婆家的房子,站在门前叫了几声:“俞鸣章!”
铁门的红漆已经掉落,一把铜锁并没有扣上,但是没人应声。
就在这时,一声兴奋的“诶,龙禹哥!”从后面传来,那是地势较高的那一户人家,一个穿着老头汗衫,皮肤黝黑的男人从屋子后面探出头,一抹卤蛋似的脑袋,笑着说,“卧槽,真是你啊,龙禹哥。”
“嗨!”龙禹紧急撤回即将脱口的“铁蛋儿”,他侧着头,眯了眯眼睛,笑着冲那人挥了挥手,“铁林,好久没见了。”
熊铁林从一侧的水泥坡上迅速跑下来,往龙禹面前一站,“龙禹哥,我从热搜里看到你的报道了,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他又高又壮,皮肤又黑又亮,一说话时显得门牙特别白。
“现在挺好的。”龙禹笑了笑,拍了把他的手臂,“你怎么样?”
“我也挺好的,开了个快递驿站。”熊铁林说着又抹了把头皮,黑色的皮肤上透出一抹羞涩的红,“马上要结婚了,到时候你跟鸣章都来啊!”
“好啊。”龙禹说了几番恭喜的话话,蹭上了一脚底细碎的灰尘,像是踩进润滑的石墨里,“这条路什么时候修的?”
“前两年了吧。”熊铁林回忆着说,“是俞鸣章爸妈捐钱修的,不过我们这里也快拆迁了。”
顺着熊铁林的手指看去,果然好几户人家红色的砖墙上用白色的油墨刷了一个“拆”字,从前俞鸣章和他外婆住在这里,条件非常艰苦,龙禹听爸妈提过说有拆迁的政策,那时他也在心里帮他们祈祷,想着这里拆了的话,这爷孙两的情况都会好一点。
如今真的盼来这个时候了,好像没有人需要了。
龙禹问:“你看到他了吗?”“看到了啊,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熊铁林丝毫不知道这几年他和俞鸣章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儿,单纯地以为他们哥俩好地约着一起回来,“他锁上门就出去了,应该是去看他外婆了吧。”
得到了答案,龙禹没多留,他出了棚户区,在街上的花店买了一束黄色的菊花,便沿着清江往对岸走。
对面往下是出城的方向,那里也有市里最大的墓园,俞鸣章的外婆就葬在那里。
龙禹果然在吴余妍墓前看到了俞鸣章。
他穿着黑色的短袖,灰色带杠的运动裤和白色运动鞋,像他学生时代的打扮,站得笔直;没有祭奠老人的样子,也没有看着墓碑说话,放空一样的注视着远方,不知道视线落点在哪儿。
龙禹走近了点,俞鸣章听到声音终于转过身来,他还没从放空中抽离回来,愣着看了龙禹一会儿,瞳孔才一缩,冷硬地问:“你来干嘛?”
龙禹没接话,他往前走了几步,蹲在吴余妍目前,把花放在墓碑前,吹了吹灰尘,声音清澈地说:“吴老师,很久没来看过你了。”
俞鸣章拉着他的手臂把人拽起来,“我问你过来干什么?”
龙禹指了指墓碑前面的花,笑着说:“你怎么来看人也不带花啊?”
俞鸣章脸色从冷漠变成了难看,咬牙问,“龙禹,我问你来干什么?我上次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
他多半不是从路上来的,龙禹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植物的露水味道;前几次见面,俞鸣章不是穿着衬衫就是穿着西装,及其严肃的穿搭,一条黑色的领带将脖子束得紧紧的,规矩地卡在那枚喉结下面;这是第一次看他穿短袖,宽松的领口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突出的锁骨。
俞鸣章见他盯着自己脖子看,又要发难,“我以前竟然没看出来你是这么厚脸皮的人。”
“现在是我想追你,当然得厚脸皮一点。”龙禹说着就去摸他的手背,只觉这人的手指比他一个心脏病人得手还要凉上几分,手上竟然有几枚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茅草划伤了。
龙禹立马就知道他是从哪儿上来的了。
龙禹继续真诚道:“弟弟,我可能上次说得不够,我真的想跟你道歉,也是真的要跟你复合。我知道这些年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但是我希望可以弥补。”
俞鸣章眼睛里无甚波动,这让龙禹怀疑他是不是还没有回神。
在这雾蒙蒙的下午,夜晚即将到来的时刻,他突然觉得这样的俞鸣章很难过也很孤独,他走近了一点,踮起一点脚,几乎就要凑上俞鸣章的嘴角。俞鸣章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向他的嘴唇上,恍然间觉得这似乎是情/欲到来的前兆,他凑近了些,闭上眼睛,嘴唇即将挨上俞鸣章的唇峰,却突然被一把捏住了脖子。
龙禹吃痛地睁开眼。
俞鸣章的手指卡在他的脖子上,眼神锐利盯着他的喉结,看着他白皙的皮肤变红,又把人掐得扬起了脖子,感受着龙禹脖颈上跳动的经络,“我觉得我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看到你再往我前面凑。”
说完,他松开了手,龙禹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砂石蹭在手心,俞鸣章的鞋底沾上湿泥的鞋底从一旁迈过,从他的手边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