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十点,班级里还在上数学课,校长推开教室的门,冲数学老师一点头,指着班级后排的俞鸣章说:“你出来一下。”
俞鸣章愣了愣,机械地起身往外走。
他有点不明所以,班上的人也好奇地观察,甚至连数学老师都有些诧异——校长从来没有如此严肃地到课堂上拎人。
俞鸣章站到门口,问比他矮一头的校长,“老师有事?”
校长沉沉说道:“你爸来了,在办公室。”
俞鸣章一顿,皱了皱眉,被校长领着往他的办公室走,脑子里回忆起为数不多的,关于俞献的记忆。
他六岁就被送走了,那时吴绮娜还尚是年轻的,但俞献就已经是一副中年男人的样子,总是穿着西服西裤,要么就是衬衫西裤,戴着一副眼镜,他来“他们家”的次数不多,每次都在跟吴绮娜交流工作的事,要是吴绮娜不在,俞献就会端正坐在沙发上,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个患自闭症的儿子,像在观摩什么异型生物。
几年前,他因为与吴绮娜不正当的师生关系曝光,被高校劝退,声名狼藉,只得带着自己的技术出逃,创办了百奇生物医药公司;现如今,公司的发展蒸蒸日上,那些曾经看过他笑话的人又都反过来跟他合作。渐渐地,没人再在意他的第二任妻子是谁,也没人在意他曾经在M国创建公司的第一笔经费是不是来源于他的前妻。
俞鸣章走进办公室时,俞献正端坐在黑皮沙发上,他穿着纯黑色的西装,面容儒雅,发根泛着花白,被整齐地梳在脑后。
他听见敲门声,也抬头看了俞鸣章一眼,没有再说话。
“俞教授,孩子带过来了。”校长反锁上门后又给俞献的杯子里添上热茶,一边说着,“孩子是个好孩子,特别聪明,也很努力,就是不爱跟别人交流,但是现在时代已经变了,我们也不觉得这是个缺点了,反而还觉得挺有性格。”
面对学生终日板着脸的校长如今却堆着一脸笑容。
任何人都可能对俞献祛魅,偏偏校长这样的人不行。同样都是老师,校长是从基层做起来的,大半辈子都待在校园里,学校里培养出及其优异的,属于头部的那批孩子才能接触到俞献。
俞献也客气地冲他点头,“校长费心了。”
“没有没有,不用客气。我去查查纪律。”校长给俞鸣章也倒了杯水递过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你爸好好聊聊。”
俞鸣章双手接过来,“谢谢老师。”
校长拉上门出去,把自己的办公室让给了这对父子。
一老一少两人对视着,都在等对方说话。于是俞鸣章说:“你排场挺大。”
俞献眯了眯眼睛,把腿一交叠,闲适说道:“你妈说你不愿意出国,为什么?”
俞鸣章站在对面的办公桌前,低头看着他,露出点讽刺的笑容,“不愿意就是不想。”
“你是在怪我们吗?还是在抗议?”俞献抬头问道,由于衰老,他的眼周皮肤已经凹下去,周遭是深深的纹路,虽是亲和的长相,但这样看人时也会显露出几分尖锐感,“我们不这样做你就永远也成不了气候。”
这话听得俞鸣章都笑了,“抗议的目的是争取利益,我没想从你们那儿得到什么利益。”
俞献眼里没露出什么情绪,他淡淡地说道,“当初一句话都不愿意说,现在口齿倒是很伶俐。”
俞鸣章冷笑了一声。
俞献自顾自地说道:“你可能忘了自己小时候是什么德行了,任性娇纵;我们辞了给你偷买饼干的保姆,你就不说话抗议。”
俞鸣章愣了一下,他记得自己之前有一段时间不愿意说话,但记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了,居然是因为这个。
“我们不把你送来,看看你都能做什么,小小年纪就敢推人下楼,一点也不知道收敛自己身上的戾气。我跟你妈都是从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自然知道蜜罐温床会把人养成废物。”
俞鸣章还小时,以为自己被送到棚户区就是因为当时失手推了人,父母不愿意保住他而已;后来渐渐长大,也明白这肯定不是其中的原因,因为他在这里遇到了龙禹,在漆黑的夜里捡到一颗星星,所以他也能和曾经的事和解,不再深究父母究竟为什么把他送来。
如今按照俞献的话,父母似乎没有放弃他,好像还苦心孤诣下了很大一盘棋,如今时机成熟,他们来验收成果了。
这话听起来着实好笑,好像他被送进了一个什么特种训练营一样,吴余妍就是那个魔鬼教官,负责将他雕刻成俞献夫妻希望的样子。
他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俞献又接着说:“你要知道,父母的什么都是你的,我们不放心把这些交到一把废材手里。”
俞鸣章愣了愣,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以前,他还没有修闭口禅时,俞献就经常这么说:
鹰隼常独影,你跟地上的蠕虫争论什么。
世界上没有容忍软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