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禹无视了俞鸣章的提问,也不敢支使人干活,自己掏了手机查酒店。
“哥,你从小就聪明,老爱装糊涂。”俞鸣章像是被他这个态度气到了,“我刚刚马上亲到你了,你也要装没发生过吗?”
龙禹的手指一顿,心说:不就用手碰到嘴巴了嘛,怎么就变成要亲到了?为了阻止俞鸣章再说出什么尴尬发言,回答道:“先找到地方再说,别影响我开车状态。”
俞鸣章便不说话了。
龙禹划着手机,挑酒店这种事情平时都是俞鸣章干的,他不爱干这些繁琐的事儿,但现在又因为要堵人嘴把人得罪了,只得自己干;他索性切到按评分排序,又开着导航往第一家去。
等到前台,别人问他住一间还是两间,龙禹脑子又嗡地一声,好像烧开了的热水马上要冒烟一样。
他在前台小姐姐标准的露齿笑中转头看了眼俞鸣章,那人正跟在他两米左右的距离,手拿着身份证,正看着他。
龙禹心里叹了口气,要上战场似的把证件递过去,“一个双床房吧。”
“好的,后面这位先生一起的吗?也需要出示证件。”
龙禹转头又看着俞鸣章,俞鸣章这才收回黏在他身上的目光,把证件递给前台的人。
龙禹拿到房卡便一直往前走,俨然忘了自己是心脏病人,一出电梯便走得飞快,摆明了不想跟别人同路似的,手里的房卡和身份证捏在同一只手里,像盘核桃那样挪来挪去。
倒不是他硌应俞鸣章,就是心里很烦。
他刷开酒店,把门留着,便一头走进浴室里,不一会儿,里面就响起了刷刷的流水声,磨玻璃的镜面上蒙着一层乳白的雾气。
龙禹对自己的德行很清楚,他天生就是会选择逃避的那类人,有些不愿意面对那件事。
一万多的大衣还是不抗冻,在病房时,因为想在何武一家人面前打温情牌,他甚至在开着窗户的病房掀起衣服给他们看开胸的伤疤,其实身体早就僵得发木了。
这会儿被热水冲着才恢复过来一点。
他又不由得想起,要是没发生那样的事,俞鸣章肯定会跟他换着衣服穿的。俞鸣章就是奶奶最喜欢的那类梦中情娃,不挑食又长得好,学习好身体强,火气很旺。有时候稍微离他近一点,好像都能被他身上的温度烘到。
想到这儿,又无可避免地绕到那件事上。他回忆起俞鸣章那个眼神,感觉被他眼里的悲伤溺得窒息——别说龙禹不是个笨蛋,就算脑子再榆木也该知道那个白月光是自己了……
龙禹有点消极地想:我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可喜欢的。
他不知道洗了多久,总之应该是很久,有分寸的俞鸣章已经在敲浴室的门了:“哥,早点出来,别洗感冒了。”
这场谈话是逃不过的。
等他吹好头发,穿好衣服出去,俞鸣章脱了外套,穿着那件灰色毛衣,室内的空调已经开了,暖哄哄的,俞鸣章站在投影前调节目,似乎是不想让这个空间太安静了。
龙禹往就近那张床坐下,还没来得及盘起腿,就听俞鸣章说:“哥,你进去的时候这张床我坐过。”
龙禹愣了一下——他弟弟已经草木皆兵到这个地步了吗?于是先发制人地说道,“至于吗?你坐了我就不愿意坐了?”
俞鸣章笑了一下说:“不是,我是说我没洗澡就坐床上了。”
龙禹尴尬了一下,但是也没起来,佯装生气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洗澡就坐床上,赶紧去洗澡。”
俞鸣章虽然脱了外套,但衣裤也是穿了两天了,尤其是还换了车胎,在洁癖龙禹的眼中肯定是卫生情况不达标的;但他当着龙禹的面直接坐到另一张床上,面向他说:“哥,你先跟我聊吧,不然我没有心情洗澡。”
又补充道:“也没有心情睡觉。”
龙禹抬头,视线落在投影仪屏幕上,好像在讲解地球地磁暴和极光什么的,龙禹看着只觉得文字小众,听着也听不懂;脑子嗡嗡的,他眼神木了半天,一转过头正撞进俞鸣章的眼里。
龙禹抿了抿嘴唇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别人吗?”
俞鸣章摇头,态度诚恳,“不是。”
龙禹叹了口气,“小鸟儿,你从小被吴阿姨放这儿,吴老师病了,你小时候过得很辛苦,可能是以前身边没什么亲近的人——”
“你想说我分不清楚吗哥?”俞鸣章认真地看着他,“你上次说的爱情三角理论,陪伴承诺和欲/望,我早就看过。我们算一起长大,我想以后能照顾你。”
“至于另一个——你睡在我旁边,我记得你睡着后膝盖蜷起来的样子,你睡着就会无意识地转向另一边,夏天的睡衣薄,有时候会盖不住你的背——”俞鸣章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但丝毫没有闪躲,“我那个时候就想凑上去舔一舔。”龙禹闻言脊背一麻,好像他的背上真的贴上了什么温暖湿润的东西。
俞鸣章仍旧用那种毫不回避的眼神看着他,让龙禹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去枫杨市找吴绮娜时,那时候俞鸣章还算很小一只,就用这样直白又挑衅的眼神看着他,借着书的名义,在他的面前提“杀人凶手”和“卖/淫/女人”。
可这异样只存在了那么一瞬,当时的龙禹没有捕捉到,现在的他也不一定抓得清楚,龙禹又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说喜欢男人的话,大概是初二发现的。”俞鸣章抬起头,他的声音很低,这么缓缓说话让人觉得他认真又有耐心,“如果你问的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话,可能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龙禹那颗不争气的心脏抖了一下,随即又觉得离谱,他“切”了一声,“鬼扯呢?”
俞鸣章跟着笑了笑。
随后是一室的寂静无声,龙禹转头去又看着电视,不知道里面在讲些什么,他心里百转千回,终于问道:“小鸟儿,你之前说你放弃了,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俞鸣章像个有问必答的学生,“哥你总不可能跟我在一起吧?”
他的声音是低沉清澈的,是没有杂质的清泉音,如果能用声音识人的话,这种人的性格一定是冷静自持的;可龙禹就觉得弟弟的冷静自持里蕴藏着无尽的悲伤。
他的确不可能跟俞鸣章在一起,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但跟他表白的是俞鸣章啊,是除了父母以外跟他最亲近的人。就连拒绝封绵绵他都能在心里盘个一二三条原因;拒绝他的小鸟儿,怎么可以光靠直觉呢?
龙禹于是思考起来,其实他对直的弯的并不坚持;他和俞鸣章一起长大,的确亲密无比,可是再亲密也是两个人,没有达到灵魂相互了解的两个人的亲密总是不稳固的,易破碎的;那他对俞鸣章有没有欲/望,龙禹扪心自问,他穿着俞鸣章的外套意识到弟弟长大了时,那一瞬间的微妙感受好似一个苗头,如果稍加引导和暗示,那么——想到这里,他就浑身不适起来,他为什么要假设自己和俞鸣章的这种事情。
至于承诺,龙禹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他不觉得有这样一颗炸雷存在,他能够给别人承诺……
龙禹思索了半天,最终得到了这个答案:的确是不能在一起。
于是他说道:“我觉得你做了对的决定。”
什么决定?
应该放弃吗?
是的,俞鸣章早就用这个决定单方面扼杀了自己的暗恋;如今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人知道而已,他们又共同做了同样的决定,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可俞鸣章还是感受到了锥心的疼痛,他的眼睫根部湿润着,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藏起了最为幽深的情绪,“哥,我知道的。”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有压力,就是想证明这不是小孩儿玩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