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禹吃过早饭便去拿了行李,又觉得闲得无聊,便去了学校。
三年过去,学校的环境变了不少,实验室还是原来的样子,来了不少师弟师妹,当年龙禹的同级今年恰好毕业。好在还是有一些龙禹认识的人,当年得知他参加试验,还组团去看过他。
龙禹在实验室里很讨人喜欢,很快就和老人打成一片,和新人也熟络起来,大家趁着空闲争相给他科普起这几年的八卦:谁谁谁又瞎睡,哪个教授又拿了什么大基金,农科院又培育出了什么新品种……
还有老人打趣着说龙禹:“隔壁的师姐休学一年都生了个小宝贝回来了,师兄你这走的也太久了。”
说到这个地方,大家都有点怅然,新来的师弟师妹也是一脸同情,也就只有龙禹还笑得出来:“我这休学三年,生了颗新的心脏,也算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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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鸣章把最近的出差任务推了,到了附属医院的心内科主任办公室等着,魏医生早上要去门诊,一出门就见着俞鸣章,也是一愣,派了在读研究生接待他。
俞鸣章虽然还是个在读大学生,但他的实习岗位比杜组长还要高一点,连主任都叫他经理,又加上俞经理一副老成相,实际年龄比他大的研究生都有点怕他,搭话时都战战兢兢。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俞鸣章也不自在,他借故说要赶个工作,让人走了,自己便坐在办公室处理起工作。
这些年,他基本上都是这样赶的,那年分手后,他便有了要快速成长起来的执念。
接近中午时,手机震动起来,一个黄色小鸟儿头像的人发过来一条验证信息:小鸟儿,是哥。
他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很久,画面上的黄雀灵巧生动,正歪着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这三年,这个头像给他发过三条申请。
一条是:你把我删了吗?
第二条隔了很久:最近怎么样?
第三条:小鸟儿,哥哥有点想你。
以及第四条,就发生在前几天:小鸟儿,是哥。
跟今天这条一摸一样。这个语气,俞鸣章都能想象那人的心态,估计是笃定自己必然是会添加他的。
俞鸣章为自己将这些想法记得如此清楚而有点烦躁,他的手指在曲屏上滑了两下,又放下手机继续赶工作。
十二点多,魏教授终于行色匆匆地回到办公室,一边脱白大褂,一边问起俞鸣章的来意。
俞鸣章从背包里拿出一叠资料,“魏老师,这是龙禹的病例,他前几天突发心律失常,送到清江市医院,我把检查结果复制了一份。”
魏教授抿紧了嘴唇,一页一页地翻过资料,他紧蹙着眉头,“这种情况出现过几次?”
“应该只有一次。”俞鸣章看着大理石办公桌上的花纹,一手半握拳头放在膝盖上,“我们知道的只有一次。”
“嗯。”胡教授终于翻完了资料,“现在看起来就是一次普通的心律失常,影像上没有看出来心脏有什么问题,功能检查也指示基本正常的。”
俞鸣章平静道:“那就是说这是意外了?”
胡教授抬起头来,慈和的目光透过眼镜,“可以这么说。”
狭窄的办公室陷入沉默,好像一个密闭的盒子,俞鸣章一手捻着背包袋子,突起的骨节上隐隐可见青色的筋脉,那是个随时要站起来离开的动作,但是他没有离开,继续问道:“那个心脏再生的试验,可能会导致这种情况吗?”
“其实跟签署的知情同意书一致,这个心率紊乱也是其中一项风险,心脏再生不同步,导致心脏的电生理传导不一致,这样来说,是极有可能出现的,这些及其细微的结构变化,的确可以逃过影像检查。”魏教授放下资料,又推了把眼镜,抿紧嘴唇说,“但是我们每一项评估都有诱导心脏除极这个项目,按照之前的评估结果来看,这种情况又是不可能出现的。”
办公室内又沉默了很久,俞鸣章自觉已经按照某人的要求不断纠正自身,力争游刃有余了,可在这种时候,他竟然除了体面地不发出一点斥责声外,几乎什么都做不到。
魏教授坐在对面,静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见了颓唐和自责,许久,才见俞鸣章缓缓地说出:“我明白了。”
他把资料收起来,塞进背包,又迈动长腿站起来开门,像一个形象设定极佳,严格执行程序的机器人。
“等等。”魏教授叫住他,“既然出现过这种情况,以后还是要严加防范,避免情绪大起大落。”
“谢谢魏老师。”俞鸣章在门后顿了一会儿,对面的空调一直对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脊背产生了一种又冷又热的感觉,他定了定神,才终于拉开门离开。
-------------------------------------中午了,俞鸣章开着车往公司去,一路都在想着其中的关系。
魏教授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这看起来是一项各方面都很成功的试验,如果以后龙禹再发生什么意外,都跟这项试验扯不上关系。
他开着车,恍恍惚惚地,忽然不知道怎么办,也有点后悔。
是后悔哪一步呢?
他应该阻止龙禹去参加试验吗?他阻止不了的。
他又觉得自己是加入得太晚了。
出车祸后躺在病床那段时间很痛苦,那时的他好像四肢都经历重组,他明白了生理上的痛苦一点不比心理上的轻松,俞鸣章承认自己是个软弱的人类,如果非要找一个人去责怪,他只能找龙禹。于是,他删了人的联系方式,在很长一段时间避免看到这人的任何信息。
等他觉得调试好状态,才又申请参加这个项目。
即使那样,那时他的父母都是不同意的,说他年轻棱角尖锐,怕他搞出什么岔子。
那时候的他总在想:他能搞出什么岔子?以公谋私弄死他的前男友吗?那是不可能的。
为了向他的父母证明,也为了向自己证明,他也只是远程参与项目,观察的总是传过几手递回来的资料。
如今他只能后悔自己为什么当时一肚子怨气,这是他的工作,如果他早点参与进去,早点就去盯着这个项目,那么会早早地就被别人做了手脚吗?
就在这时,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收到了来自龙禹的第六条好友验证:【鸣章,真不打算同意我的申请啦?你不是都同意给哥改错的机会了吗?】
是的,不仅同意了,连人都住进他的房子里了。
俞鸣章手指一触碰,通过他的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