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瘸子一瘸一拐地赶到他家来,见陈爷子出来,就气冲冲地瞪了过去。
陈爷子目光一扫,手背着腰后边,聊家常似地张口:“饭吃了么?怎么都来了?”
胡瘸子冷呵了声,不和陈爷子绕圈子,“你家小犊子呢?黄伢子讲,你家小犊子把我娃推进了水塘里,看看,我娃现在成什么样了?”
他婆娘正牵着胡胖子,时不时耸起肩抹一把眼泪,她大概是真心疼这儿子,胡胖子的脸现在白得吓人,像在水里泡肿了,可脑门却是黑青色的,做父母的猜是磕着碰着的淤青,乍一看,可惨得很。
“我娃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咋个还?这事可说不过去,老不死的,你得给个交代!”胡瘸子大嗓门喷着沫,带着婆娘儿子来讨说法。
陈鹤年听了几句,他从门缝里闪到陈爷子的身后,扯了扯爷爷背后的衣服有话要跟他讲。
陈爷子没回头,手一拨将他往更后面藏。
“陈—鹤年。”胡胖子突然说话,他声音变得又尖又细,扭了扭脖子,散大的瞳孔凝出了一股神,眼睛里直冒青火。
“陈鹤年…陈鹤年……”
胡胖子叫魂似地喊着陈鹤年的名字。
陈鹤年赶紧将脑袋往里头一缩,贴在陈爷子的后背上。
胡胖子没有朝他冲过来,他咧开嘴笑着,诡异的,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陈爷子身后看。
陈鹤年知道胡胖子已经发现自己了,那冷森森的眼神很刺人,胡胖子已经死了,他正被一个死人盯着,他见过死人,却没见过能说话的死人。
“别藏了,看见你了小鳖犊子。”胡瘸子等不及了,“就说怎么赔吧!知道你们没什么钱,那就拿屋里的东西抵,这回儿可怪不得我不客气!”
不等陈爷子开口,他自个招呼:“臭婆娘你愣着干什么?!”
胡瘸子和他婆娘就这样闯进了陈鹤年他家里,走进的时候还不忘横陈鹤年一眼,陈家院子大,但是值钱的东西早没了,家里的小猪崽也在陈鹤年生病后当了换了药,他们跟土匪进村似的,锅碗瓢盆都放不过,还是他家箩筐里的鸡蛋。
陈鹤年喜欢吃蛋皮,鸡蛋被人拿了,他不高兴地瘪紧嘴。
胡婆娘嚷道:“娃,你傻了嘛,赶紧过来拿东西啊。”两个人也只有四只手,所以胡婆娘催他,但胡胖子没动,他肩膀一耸一耸地可以听见骨头扭动的声音,他就怪异地盯着陈鹤年笑。
陈鹤年凶巴巴地看回去。
陈爷子皱着眉看着胡胖子,面露黑青,是尸不错,只是人刚死是不可能起尸的,除非是什么东西进了他的身体里。
陈爷子不知对方道行,没有贸然出手。
这时,陈鹤年开了口:“爷爷,他脸上有毛,已经不像人了。”
陈爷子一听,吸了口气,陈鹤年的话让他心里就有了底。
“别怕,他现在还不能作恶。”陈爷子说,他看了眼天,太阳还没落,赶紧走进屋子里。
一时没有管胡瘸子,陈爷子赶紧呵斥说:“死人的东西你们也要嘛?小心晚上就被阴差当死人捉到地府去!”
胡瘸子和他婆娘被这么一呵,愣愣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陈爷子接着说:“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沾过死人气,你们也不怕夭寿咯。”
“老爷子,你可别吓唬我!”胡瘸子声音急了,他捧着手里的东西舍不得放下去,又怕忌讳。
“没骗你,我陈家和你们能一样么?”陈爷子吐了口气,眉毛一压低,中厚的声音有力量,尽显得老态深沉。
没有哪家比陈家更了解这些忌讳,胡瘸子被唬住了:“你想干啥嘛!甭想随便就可以把我们打发了,我儿子的苦头哪能白受?”
陈爷子跟着点了点头:“在这里待着,什么也别碰,我去给你们拿点荤的总行吧?”
胡瘸子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就见陈爷子抓了只鸡过来,抱在怀里咯咯地叫,他爹的,还是只个头大的公鸡!
鸡肉,陈鹤年过节才吃得上,见着荤的,胡瘸子笑脸露出来:“是好东西呐。”说着,他已经伸出了手。
“慢着!”陈爷子用胳膊挡开了胡瘸子伸出的手:“让你娃来,你娃拿得起,我就给。”
胡瘸子一岔气,嘿了声:“你这是干啥子咧?给谁有什么差别,我娃现在病着呢!”陈爷子纹丝不动:“让你娃来。”
“你,就数你家古怪,行吧。”胡瘸子见陈爷子执意,才转身去叫胡胖子。
胡胖子还是站在原地,胡瘸子催他:“去啊!抓只鸡,你又不是不会!”
胡胖子龇起牙,沉闷的声音是从腮帮子那块儿肉下发出的,陈爷子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陈爷子摇摇头:“你家娃怕鸡?我也给了机会,他不接,那我可就没法子了。”
“你个愣怂!”这到手的鸡哪能让它跑咯,胡瘸子有些生气,朝胡胖子吼:“一只鸡你怕什么?”
“娃他还不清醒呢。”陈婆娘赶紧解释,她急了,在胡胖子的身边用手拍他的脑袋,“你到底咋了啊,跟你说话也不应呐!”
胡胖子根本没瞧他娘一眼,先前是盯着陈鹤年,现在是瞪大着眼睛看着那只公鸡,他的嘴角不停往上抽搐。
“你家娃已经死咯。”陈爷子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这是披着人皮的黄皮子。”
胡瘸子听不得这晦气的话:“老不死的,你咒谁呢!”
“黄皮子才会怕公鸡。”陈爷子解释:“你家娃上了邪山,魂已经被鬼捉咯,他被黄皮子惦记上了!这可不是小事,要是把山上的东西都引了下来,全村都要遭殃!”
“放屁!”胡婆娘不信。
这时,陈爷子就将公鸡往胡胖子身边一丢——
公鸡叫了两声,提着爪就冲胡胖子啄,他明显是被吓着了,身体趴在地上去,靠四肢撑着,嘴里恨恨地龇着牙,不像个人样。
黄皮子怕公鸡,胡婆娘不肯相信,跑过去想将胡胖子拉起来,可自个儿子的重量像头牛,她的手还被重重咬了一口。
尝到了人血,胡胖子的脸明显变得兴奋了,他吃掉了胡婆娘的血,嘴巴开始不停流口水,虎视眈眈地盯过来,就要朝陈鹤年扑过去。
“畜生!”陈爷子呵斥了声,解开裤间的布袋朝胡胖子身上一洒,香灰粘在了他的身上,顿时发出惨叫声。
胡胖子躺在地上翻滚,香灰黏在他皮肤上变成碳火烧得眦裂,他是叫声里诡异变成了野兽的哀嚎,他眼睛瞪得很大,带着狠狠地怨恨,他的皮肉就这样化成了骨水,到最后变成了一张皮。黄皮子的毛皮和香灰混在一起,胡家人大惊失色。
胡婆娘当即眼泪就洒了下来:“我娃呢,我娃呢?”
陈爷子只是摇头。
胡婆娘险些背过气去,胡瘸子扶住她,好一阵儿才恢复力气。
“都是你家害的!”胡婆娘清醒些儿,当即指着陈鹤年说:“是你!你个祸害!你害死了我娃!”
陈鹤年大声回道:“我才没害他,我没错!”
“好啊,好个小子,好个畜生!”胡婆娘直接抄起地上的木头就要去砸陈鹤年。
陈爷子立马上前挡着:“你这是干啥!”
胡婆娘根本不打算收手,木头就要砸在爷孙俩身上时,那屋檐的石头突然砸了下来,直接砸在陈婆娘的脚上,疼得她手一撒,一屁股摔在地上。
一阵风吹到他们身上,冷到他们起鸡皮疙瘩,木头也被风直接吹了起来,砸在胡婆娘的脑门上,她疼着捂住脑袋。
“还有东西在?”陈爷子狐疑地扫向四周。
这莫须有的状况可把胡婆娘给吓坏了,她赶紧爬起来躲到胡瘸子的身边。
“你们回去吧!现在还没到晚上阴气最盛的时候,不然那黄皮子最先夺你们的命!”陈爷子告诫他们:“现在天还没黑,告诉黄老二他们家,赶紧去摘点乌肚子,铺在床上,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胡瘸子这下顾不得讨债了,带着自己婆娘麻溜地走了。
陈爷子紧皱着眉,他拉紧陈鹤年,陈鹤年却没害怕,指着自家屋檐说:“爷爷,她在这里,之前遇到的。”
陈鹤年又看见了那个在山上遇见的女鬼,他看得见,他爷瞧不见,陈鹤年天生阴气重,俗称阴阳眼人又小能看见些脏东西不稀奇。
那女鬼正站在屋檐上,脚底踩着黄泥巴,披着一头黑长发,衣服破破烂烂的,没有影子,身上还飘着浓烈的尸气。陈鹤年笑了,但陈爷子却慌了,一把捂住陈鹤年的眼睛:“别看她!”
陈鹤年低下了脑袋,陈爷子匆匆去屋里拿了两样东西,一碗吃剩的熟米,铁盆,死人用的纸钱。
陈爷子往熟米里插上了三根香,将铁盆里的纸钱一点,跪着拜了拜。
“好鬼好上路,来世去享福!您老人家快投胎去吧。”
“她不老。”陈鹤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