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第一次见这小夫人的弯弯绕绕,李太医沉思半晌,“小夫人想必得了好药,这脉象不再虚浮无力。只是还要多将养,这样,我这里有一副温补药方,吃上半月,病可痊愈。”
“如此,多谢太医,送客。”
沈惊游看完药方后得知姜芙蕖身子并无大碍,放心些许。
做完这场戏,想必李太医回府之后就会将姜芙蕖身子好转的消息传出去,加上陛下赐了药,过不了多久,姜芙蕖在京城的形象将会扭转,他的小妻子就会平平安安地一直待在他身边,谁也无法诟病。
姜芙蕖一直听话地看太医,等人走了之后,就听话地同沈惊游一起坐在榻上。
她很听话,不声不语,不怒不怨。
沈惊游只觉得胸口的怪异卷土重来,让他呼吸不得。
抬眸盯住姜芙蕖娴静的眉眼,沈惊游握住姜芙蕖的胳膊,从怀里拿出祛疤药膏,打开墨绿色盒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抠了一点,细细地抹在姜芙蕖淡粉色的疤痕处。
姜芙蕖愣了一瞬,很不自在,面上仍旧是一副乖巧模样。
那药膏抹在伤疤处极烫,味道浓郁扑鼻,她忍不住皱眉,手往回抽了抽。
“别动,这药须要抹上两月,用上十盒,方能消除疤痕。”沈惊游玉石般的声音里带着些明显的哑意。
分明已经抹完了药膏,可他的手心还搭在姜芙蕖胳膊伤疤处。
黏糊糊的,他的手指又凉,冷热交替间,姜芙蕖不舒服。
她咳嗽了声,眼睛看向别处,“多谢夫君。”
屋里落针可闻。
沈惊游眼睛一瞬不眨地盯住姜芙蕖的眉眼,片刻后叹了口气。
他将妻子袖口往下拉了拉挡住疤痕,又用帕子将手指一根根擦净,片刻后道:“是不是吓坏了?”
姜芙蕖摇头。
“母亲害你的事你一直不问,应当心里难过吧。”
姜芙蕖又摇头,“婆母不喜我出身,大概一时想不过来才做了傻事。”
“你不问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姜芙蕖胸口发堵,心中暗骂,脸上却乖乖的,“夫君聪颖,总能知道我在哪。”
她得了霍瑾做帮手后查过谢无羁的归云庄,自她和对方分别后,归云庄转手卖给外乡人,她又用的马槐花的名字,沈惊游查也查不出来。
对方找到她,恐怕就是在查布施神教余孽的时候偶然遇见她。
昨天晚上她想了一整夜,还是无法相信沈惊游会因为在意她而找她。
多半是君子守诺,他想报恩。
所以,问了也白问。“在外病了这么些时日,可曾想过夫君?”
姜芙蕖猛然抬头,一脸不解地望向沈惊游。
她想他做什么?
当她还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却被辜负的傻子吗?
姜芙蕖咬着下唇极力忍住怒火,眼眶发红,眼睛莹润,她垂眸,“不敢想夫君,想了也无用。”
那就是想过的。
沈惊游心中的怪异感觉突然好受了一点。
他凑过去,抬手摸了摸姜芙蕖的侧脸,声音里带着连他也没发觉的关切,“以后,夫君多陪陪你好不好?”
姜芙蕖抬眸,不可思议地盯住沈惊游,片刻后飞快垂下眼睛。
沈惊游这是怎么了?
突然上演起了温柔夫君的戏码,是病了吗?
就在她想着怎么从榻上起来躲避沈惊游的触碰时,沈惊游咳嗽两声,竟是直接将她扑倒在榻上。
他的呼吸喷洒在姜芙蕖耳后,姜芙蕖顿时慌了。
不停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办错了什么事,又猜他到底想干什么,一瞬间后背起了冷汗,当真是被人压在案板上一般,不知生死。
偏偏她必须得做出点动作,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下去吧。
“夫君,你到底想……”
然而对方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姜芙蕖撑住沈惊游的肩膀,他也没动,晃了晃他,几息后确认,他晕过去了。是烧糊涂了,才会对她说这些安慰的话。
走到府门口的李太医又被请了回去。
姜芙蕖让李茂把沈惊游扶到了书房,那边一应什么东西都有,就算没有,姜芙蕖也会让阿宝准备妥当。
李太医把脉后长舒口气,“无妨,小公爷是连日来急火攻心,现在心力稍松,晕厥过去。小公爷习武之人,身子健壮,好好调养几日,吃好,睡好,自然无虞。”
李茂送太医出去抓药,又命人看着,煎好了姜芙蕖和沈惊游两个人的药。
姜芙蕖捧着自己的那碗药慢吞吞地喝着,听着书房那边动静小了,吩咐海棠送些点心过去,等沈惊游醒了用些再喝药。
海棠连忙应了。
而她本人却正好用喝完药身子不舒服回竹筠苑先歇息的理由退出了书房。
方才沈惊游晕过去的情形很是吓人。
可她知道沈惊游没这么弱,且他还会好好地活到打了好几场大胜仗之后出席皇帝宴请番邦的宫宴才会出事。
现在不过是差事累了,歇几天就好。
她可不想当那个狗腿子小夫人,伺候他直到病好。
再也不想和沈惊游有半点相处的时间。
但什么也不问这么绝情一定会引起注意。
让海棠每隔一段时间做点点心送过去,算是尽她的心意。
沈惊游醒来后便没瞧见姜芙蕖,眼神询问李茂,对方道:“方才晕厥时小夫人甚是担忧小公爷的身体,后来太医开了药,下人们连同小夫人的药一起煎了。小夫人喝了药胸闷,现在竹筠苑歇下。”沈惊游想去看一眼姜芙蕖,起身后觉得晕眩感并未减退,只好作罢。
好在姜芙蕖每日里在竹筠苑养病的消息都会传到他耳中,沈惊游终于放心地睡了几天好觉。
可等他病中好转,因为霍瑾出现心口缺了的窟窿却越来越大,渐渐有将他吞噬的念头。
今天姜芙蕖又去柴房看了霍瑾,又亲自帮霍瑾上药。
可他这位正牌夫君,姜芙蕖却是从来没看过他一眼。
榻旁的小桌上摆放着她命人送的桂花糕,沈惊游苦笑了声,手指捏起一个。
他想到在江南时,姜芙蕖见他喜食桂花蜜糖,于是就学会了这糕点,隔两三日就会做给他,让他喝完苦药后吃一块缓缓。
她说郎君,万望你一切都好,我便欢喜。
沈惊游咬了一口,咽下去。
……
反手将桌子上的桂花糕拂落在地。
白嫩的桂花糕在地上滚了一圈,染满了尘土。
那如鲠在喉咽下去的点心像把刀在他食道里咽喉处搅了又搅,好似在嘲笑他的可悲。
这并不是她亲手做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