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间,窸窸窣窣,无数毒虫撒开天罗地网,而在密林深处,贺本华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他胸前的紫色长袍被割开一个口子,里面骨肉分明。脸色本就苍白的毒士,这下更是面容枯槁。
趴着树上一张大网中的五彩蜘蛛,人脸的那一面对着他,那脸上七扭八歪的一阵蠕动,竟然拼出个极为美艳的女子面容。更为诡异的是,那女子嘴唇动起,竟然发出女人的声音,她说“那女冠被我的从属咬了一口现在约莫已经死了,那男人中了我的毒液,当机立断砍了条胳膊下来,不然现在也死了。至于那跑走的小道士,道行太低,能不能在这片大山里活过三天都未必。”
紫袍的贺本华止住伤势后,一直在运功治疗着伤口,他把药膏贴在胸膛,脸色痛苦道“蛛魁大人,那神皇派的小儿如今被困在山中已有一旬,为何娘娘还不出手?”
被称作蛛魁的那只大蜘蛛,女子面容突然变得肃穆起来,她冷眼望着贺本华,语气不善道“娘娘之事,岂是你有资格言论的?”
贺本华当即脸色一变,他连忙讨饶道“是小人无礼了,请蛛魁大人赎罪。”
说着,忍着伤痛,跪在地上给那只大蜘蛛磕头认错。
这时,一只蜜蜂飞了过来,蛛魁看向那蜜蜂,就见蜜蜂在空中飞舞了几下然后便飞走。蛛魁对着地上的贺本华道“你去把那男人杀了,然后去浮云山主峰找我。”说着又朝旁边嘱咐了几句,几只巴掌大的蜘蛛爬了过来。
贺本华见着那几只毒物,眼中露出狂喜。作为以练毒出生的他,自当认得出面前几只乃是毒性极为刚猛的罕见毒蛛。
贺本华恭恭敬敬的朝几位拜了拜,从袖口掏出个盒子来,几只蜘蛛便相继爬了进去。
山坡西南面,有个极为隐蔽的洞穴。仲游跌跌撞撞闯进洞府,一头栽倒在地上,他的左手被直接砍断,碗大的伤口处,鲜血已经先被止住。
仲游迷迷糊糊间,就看见有两个人朝他走来。他眼睛顿时亮起,在看见是我,这才松了口气,但身旁那人却让他眉头皱起,随即问道“他是谁?”
我沉默着走到近前,先是给他来了一张千斤扎,而后就在仲游惊愕的目光中,我平静道“我师姐死了,是中了蜘蛛的毒,全身腐烂没有一块好肉。”仲游脸色阴冷,他似乎有什么话想问我,但他没说,我也懒得问,而是继续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你这只手怕是中了毒才砍掉的吧,真好。我当时就没忍心下手,不然师姐也不会死的那么凄惨。你中过毒,应该知道是什么滋味吧,那种钻心的疼痛,肌肤一寸一寸的崩裂然后融化掉。”
“我师姐她中途醒过来一次,那是她最后一次开口却是要我去杀她…”我说着不自觉的竟笑了出来。
一旁的方知有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那仲游只是冷哼一声,他问“所以,你是要杀我泄愤?”
我站在他的面前,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我冷眼望着他,“如果不是你,我师姐他根本不会死!你说,你是不是该死啊?”
仲游吃了我一巴掌,他嘴角动了动却是朝我脸上啐了口吐沫,他不屑的笑着,丝毫不去掩饰脸上的讥讽意味。
“就凭你?老子若不是有伤在身,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你。今日之事,但凡你能有点作用,那贺本华早就已经死在我的刀下。要怪只能怪你是个孬种,只晓得躲在女人背后,一辈子都只能当个懦夫!”我被他骂的一愣,旁边方知有只是站在门口,看样子似乎并不打算介入我和那刀客之间的恩怨。
我抹了抹脸上的口水,看着仲游一脸的怒容,我平静的问道“你要杀贺本华干什么?”
仲游想也不想,他回了句“关你屁事?”
我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用一种陈述的口吻说“贺本华必然会死在你前头,还有那只蜘蛛。”
“就凭你?”仲游似乎被我的话逗乐了,他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我是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随后,用手抓着他杂乱的头发,一边看着他怒视我的样子笑了出声。
我替他擦了擦嘴边的血水,这一刻仲游仿佛一个无能狂怒的普通人,千斤扎对于一个受了伤的凡人来说,效果奇佳。
方知有悠悠道“有人来了。”
我擦了擦手上的血,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赶来?甚至在听完我的描述之后,还是选择继续帮我。”我看着方知有如此一问。
靠在门框上神情自若的胖子,似乎料到我会这么问他,他神秘兮兮的小声道“实不相瞒,贫道乃是卜算出身,家里世世代代就是干这个的,因此也是人丁稀疏,到我这都第八代单传了。”
我看着他,似乎谈性甚浓,我连忙催促道“说重点!”
方知有诶了一声,继而说道“贫道深知,泄露天机乃会有祸事上门,故而一直谨言慎行。但上次见你甚是投缘,这不顺手给你摸骨算了一卦。”
“说重点!”我不耐烦的催他,胖子连忙说“就是,你非凡人,乃是天人转世,故而想和你套套近乎,沾点福缘。”方知有那张胖脸嘿嘿笑着,我却是被他说的一愣。
“天人转世…”我喃喃道,其实哪来的福缘,我自小家境殷实但偏偏出来个什么讨债邪神,家破人亡不说,自己在外流亡这么多年,其中辛酸又有几人知。
好不容易有个心善的老道人愿意收留,还在帮忙化解那段孽缘时不甚身死道消。自己这继承衣钵还没多久,找上门来的师姐又因为要寻那祖师爷转世,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这里。
至此,我终于又是回到了无依无靠,孤家寡人的境地。
“我哪是有什么天大的福缘。”我忍不住的苦笑着,方知有却语气笃定道“有,贫道卜算乃是一绝,自然不会出错。要不,我再给你算算。”我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开始认真严肃道“还记得之前我在的那个山洞吧。”
方知有点点头,我继续道“那里还藏着一样东西,就算是给你的报酬。事成之后,你且自行去取。”
屋里,被定住的仲游冷笑道“两个无知小儿,今日老子便要看着你们在我眼前化作血水,方能解气。”
我都懒得理他,方知有却眼睛一亮,他道“要不,我们把他制成傀儡,先挡那毒士一阵。”
仲游听罢骂的更凶了,我朝方知有一伸手,问道“带红绳了没有?”
他闻言掏出一把,我取了几只根,而后用锁魂扣的手法系在手腕脚踝上。方知有好奇我要干什么,我对着他催促道“你先挡他一阵,我马上好。”
方知有不情不愿的从怀里取出个八卦镜来,他说“贫道不怎么修杀伐之术,会的也就那两手,至多只能拖延他一柱香的功夫。”
“半柱香!”我催促道“半柱香后,我打的他跪地上喊你爹。”言罢,方知有提着八卦镜就出去了。
屋里,我系好了锁魂扣,一旁的仲游道“你让他先去送死,然后你好逃命?”
我并不理睬他,而是盘腿坐在地上,我从怀中取出那支毛笔,大鲤从笔杆上游了出来。我低着脑袋,看着它的眼睛,有史以来也是第一次如此正式的想要了解它,认识它。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悲伤,大鲤伸着舌头在我鼻子上舔了舔。
就在仲游以为我是在故弄玄虚之时,屋子里陡然传来一声龙吟。
我双目睁开,眼眸冒着金光,而瞳孔处则化作兽性般的两点深红。
周身一圈白色雾气从我皮肤上渗出,隐约裹挟着我的身躯,使我更加轻便。
我盘腿坐在地上,可全身肌肉紧绷,五指成勾,似野兽的手掌,而一阵仿若狮子雷鸣的喘息声从我嗓子里发出,犹如爆发之前的洪涛。
仲游浑身上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作为一位顶级的武人,他本身能对危险有一种预警。因为看不到身后,仲游并不清楚刚刚做了什么。
洞外,远处的方知有大喊一声“道友!”霎那间,洞中爆发出一道声浪。
那毒士夹杂在数具僵尸之间,身侧密林里无数毒虫为他驱使。方知有左手拿八卦镜,右手握青铜剑,身披着一张太极宝图,腰挂三清铃铛,脚下云靴是个十足的好宝贝,此时他踏着羽步,舞的是虎虎生风。但被人围攻之下,方知有只能节节败退,往洞府方向逃去。
一尊铜甲尸飞扑过来,它速度极快,显然又有了灵物加持,如今势猛威不可当!
而就在方知有即将被追上之际,他不得已大声呼救,而话音刚落,洞中一道白光飞出。
铜甲尸来不及避让,或者说它本身也没有避让的意思。铜甲所制成的僵尸,其身坚硬凡铁不可伤之,其力无穷能举千斤大鼎。
然而,这样一尊无匹的大家伙,在与那白光相触下,竟轰的一声,四分五裂开来。
毒士贺本华脸色大变,他忙打开手里锦盒,里面露出几只庞大毒蛛。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功夫里,围绕在他身边的飞尸已经尽数被斩,僵硬的尸身被撕成碎片,血肉飞溅,却没有半点鲜血。
贺本华被眼前一幕给吓的一愣,就在他拔腿要跑的时候,脚下土地一阵震颤。
贺本华所在的土地突然炸开两个缺口。他还没来得及叫疼,整个人天旋地转,原是被人给拎了起来。
方知有眯着眼,他一边收着手里的雷符,一边小声叹道“让你走路不看路,踩着雷了吧。”
不清楚为什么突然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贺本华心里甚至来不及去想,整个人猛地被摔到地上,他身上多处骨头断裂,五脏因为受到冲击而错位严重。
那被召出来的几只大蜘蛛刚一落地就被一只大脚给吧唧踩个稀烂。
方知有在远处给我捧场道“精彩!”
我缓缓吐息着,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这便是请上蛟龙的副作用。
屋内,仲游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但他见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贺本华,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抓了一把精力丸塞在嘴里,方知有却是在翻找着贺本华的衣服,他看向我,道“只有一些毒蛊和解药。”
我把嘴里的药渣子全咽下去,抄起旁边一块石头,走到贺本华身边,看着他还算完好的手臂,我耸了耸鼻子,随即一石头砸下去。贺本华像是突然惊醒,当然,手被这么一砸,想不清醒也难。
他一脸惊恐的看向我们,我上去就是一拳,只打的他口腔飙出血来,犹不解气,我揪起他的衣领,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拿雷符摁在他的脑门上,声嘶力竭道“蜘蛛呢?趴在你肩膀上的那个大蜘蛛呢?它在哪?”
贺本华被我这么一弄,脑子顿时有些不够正常了,像是突破了心里极限,他整个人有些疯疯癫癫的,嘴里嘟囔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打了,别打我了!”
我一听到他说别打我就来气,手握住他的一个指头接着往后那么狠狠一撇。
咔吧一声,贺本华疼得眼泪混着鼻涕直流,也唯有这时,一向面色苍白的他,此时脸上也有了几分像是人的表情。
我的模样近乎癫狂,方知有心有戚戚的走到洞外,任由我发泄。
仲游忍不住的开口道“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那株尸地血花被他藏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