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行五人便从小镇出发,向着扬州城的方向前进。
路上,怀明玉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她的马不近不远的跟在楚清河的身后,而旁边的方知有则抱着个地图在那煞有介事的研究起各地的商品以及来回的路程。看得出来,这几日他没少问这些个商品的来路以及销量,至于目的,我想肯定和钱拖不了干系。
福生依旧是那副模样,他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就是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了让旅途不显得那么枯燥,一路上,大家都相互的没话找话聊,怀明玉说起她在南疆的老家,说到她还会兽语。方知有一副稀奇的模样让她说两句,于是怀明玉就真的扯着嗓子嗷嗷叫了两声。
我在后面看的乐呵,实际上,兽语这玩意,我也会些。毕竟,比起怀明玉与野兽的接触,我可能更接近于野兽的范畴。
楚清河始终话很少,偶尔搭两句嘴,多数时候他只是在一旁听着,像是个漠不关心的旁观者。
从他身上冷冽的气息不难看出,他应该是杀过人的。这种感觉骗不了别人,就和狼与狗的区别那么大。
当然,对于他的经历,好奇归好奇,交情没好到那份上,问了人家大概也不理你。
于是,我也在一旁安安心心当个听客,直到方知有插嘴一句“一盂道友,当年你去浮云山巅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光整个浮云山气脉都断了,而且,好像牵扯出了妖族。”
怀明玉没什么反应,只不过在听见妖这个词时,好奇的目光投向我来。楚清河作为神皇派的中层弟子,对此必然不会陌生,但其中细节想必他是没那个权限,因此也把注意力往我这边放来。
略做思量,我才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说起来,我和王正清…哦,也就是神皇派的现任掌教就是在那认识的。”方知有点了点头,他小声叹了句“确实是缘分。”
“我记得当时除了我,王掌教之外,还有一位持枪老者以及一些道士和官兵。”我努力回忆着,仿佛思绪也跟着飘回到了那天。
天空上灰白二气夹杂着紫电雷霆,萦绕在山顶方寸大小的土地上,恢宏无比。
持枪老人在望向面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后,颇有些好奇,想要走上前去攀谈。而身后的王正清却出口提醒道“陈前辈,请退后几步。”
老人闻言往后挪了挪,却见那男人与对方攀谈,可话不投机,便见那妇人悍然出手,随即火光四溅连带着空气中的风都是一股辛辣的甜。
“毒?”王正清喊道“大家运功,将毒气隔绝体外。”
话音刚落,老人便和王正清一齐抬头,望向顿时暗下来的天空,这活了有一甲子的老人,破天荒的骂了句脏话,语气中却有种无可奈何。
实际上,到了这一步,他们早已无关紧要了。或许,只有王正清还尚且有实力能逃的出去,但其他人,连同他在内都是必死无疑。
而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只是身子弓着,双手一托一抬,做那背负状。可也就是这么个古怪至极的男人,硬生生的搬离开他们头顶上的那座大山,也彻底让这位修习枪术半生以来皆是心境无碍的枪仙,第一次有了挂碍。
我所叙述的视角,便是一个客观的看客,也是众多参与这件事并深感无力的,众生中的一个。
祖师爷的事我并没有说,而其后的种种遭遇,也只当是不值一提的玩笑话。
怀明玉听得认真,方知有啧啧称奇,唯有楚清河抓住我话语中的一个点不放,他道“你说的那个神秘道人是谁?还有,掌教就算是为了感谢但绝计不会轻易将真君雷令交于他人。最后,那位妖族中的大妖撤走,你说你昏迷了,是因为什么?体力不济还是中毒受伤?”
我听的头疼,心中无力去腹诽这楚道长的斤斤计较,但他问的那些,我确实是遗漏了或者说不太好解释。
反而是方知有给我打了个圆场,他道“毕竟年岁已久,想必其中不少细节遗漏也是情有可原,贵派掌教之前不是收到传音纸鹤嘛,既是栖云宗弟子手笔,想必生死关头,那一座推星阵带来的意义非凡。”
怀明玉若有所思的说“就像话本里演的,每到危急关头,就会有个神奇的人物突然出现,帮助正义去扭转局势。”
我有些怀疑这丫头是不是戏看多了,不过见楚清河没有继续追问,我也松了口气。
关于后面的事,我确实不太好说,从浮云山后,我便昏迷了许久,期间一直在各种梦境里来回挣扎,最后,当我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是那位身份显赫但却藏在雾里的女人坐在我的身边。
经她之口,我得知,世间已过去了三年。而我经历了轮回,如今得到重生,只不过记忆保留,但我已非我。
之后,我又花了足足五年的时间才彻底的想明白这件事情,也完全接受了她给我的这个新的身份。只是,当我问她,需要我做什么的时候,她只是笑着对我说“活下去。”
只是,活下去吗?
我又陷入了迷茫,以前的我,为了一口吃的不惜干尽窝囊事,后又连累师傅师姐,最终引得上辈子的人来帮我擦屁股,废物至极。
如今,我莫名其妙的超脱世间,可以不入轮回,免除生死,但也仿佛失去了一切。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坐在山顶,日复一日的看日出日落。躺在大泽里,听着远古洪荒时的潮水涌动。我记得远处山茶开了八回,也目睹大雁来回了八次。可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我要做什么?
是栖云宗的道士,一盂。还是从河州来的那个小乞丐,童盂。亦或是娘娘手底下,一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阿一。
我走神了一会儿,回过味时,却已经听见方知有和怀明玉说起他在河东那边见过一种土偶,那是拿真人做的,用于陪葬。
那年,他去河东游历,路上碰到倒爷急着出一件价值不菲的金器。虽然接不起,但方知有一向是能鼓捣两句也算有缘,于是和人家熟络的攀谈了起来。
之后,就听说了,他们那伙人在下墓的时候,不小心拉破了手,结果好死不死,那布穴的主人设置的禁术,整个地下的土偶全活过来了。他们废了老大劲才逃出来他这一个,这不,赶紧出手唯一一件,以后就金盆洗手再也不干了。
怀明玉听的入迷,我却觉得有点扯淡。八成是人家编的。什么样的禁术能一下存放这么多活死人在里面,而且还不失效。
方知有那马直接和怀明玉齐头并进,两人,一个说的天花乱坠,一个听的目眩神迷。唯有福生上下眼皮在打架,显然,他也对此不感兴趣。
我感觉到福生额头靠在我身上,他打着瞌睡,而我则架着马,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听见身后一句轻微的“别杀我师傅。”
我整个人一愣,随即猛地勒住马缰绳,我回头拍了拍福生脸,心跳猛地加剧,我声音也跟着有些颤抖道“你,你说什么?福生,你刚刚说了什么?”
其他人也被我这一幕给吓到了,随即,傻福生还那个傻样,他嘿嘿笑着,问“开饭了吗?我好饿啊!”
就在我失望的眼神中,先前那一句话,越发的飘渺但深深烙印在了我心中。
福生的记忆能恢复。
一行人灰头土脸,终究是翻过重重险隘,成功抵达了光州城。
该城虽然已过了山区,往北不远是颖川,往东是庐州。但也恰好是被众多实力出众且更广为人知的大城挤兑,所以,光州城,实际上也就比一般县城好不到哪去,还不如那些个大城边上的附属。
虽说如此,但大小是个城镇,落脚点肯定是没问题的,至少不用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好。
从江城出去之后,往东便都是大片平原,光州城便是建立在这大片平原之上。依托地形便利,整个城池依河而建,城区南北排列,中间有三条宽道供来往商队通过。
站在城外,一座城池的气象便浮现其上。不同于初见袁城时那头顶上云遮雾绕的不详晦气。这光州城头上笼罩着薄薄雾纱,好似女子面庞,面纱之下,巧笑嫣兮。
方知有敲着手指关节,他嗒了一下嘴,笑道“有财运。”说着,先行一步朝城内走去。“这卜算真有这么神奇?”怀明玉问向楚清河,后者轻轻点头,而后补充道“术数中,算术最难,其中牵扯明理玄机,需抽丝剥茧,从中寻觅一点真相。”
怀明玉听了若有所思道“那方道长岂不是很厉害。”
楚清河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默然道“我们先进城吧。”随后看了我一眼。
我朝他微笑示意,跟着也一起进了城去。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有人喧哗。凑近了看,才知是一行街头玩杂耍的,与一位黑脸男人发生争执。
一位拿双刀的短衣汉子怒目而视,他身旁同样站着几个或拿棍棒,或拿大锤的男人,皆是怒发冲冠,望着那双手抱胸,只仰着脑袋一脸不屑的望着他们的黑脸男人。
“你有种再说一遍。”那拿双刀的身子颤抖,连带着手上双刀也颤巍巍的作响。
黑脸男人撇了眼那刀,脸上表情更似讥讽,他一字一句道“我说,你们卖的这狗屁武艺都是花架子,老子一根手指头就能戳翻你们。”
“你…”那双刀汉子气的脸涨红,一旁耍大锤的则一把推了上来,他将那黑脸男人推的往后退了两步,脸上不怒反笑,他道“爷爷是不是花拳绣腿,等下你就知道了。呔!那贼厮,可敢站着与爷爷对轰三拳,谁先倒地谁便是孙子。”
面对那耍大锤的壮汉如此挑衅,黑脸男人只是扭了扭脖子,他一副意态阑珊的模样,道“我怕一拳打死你,到时候要去官府吃牢饭。”
耍大锤的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周围看客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我们也加入其中。
“来就来,怕你做甚,来来来,让你先开始,莫说我欺负了你。”那耍大锤的把锤子放地上,咚的一声巨响,旁人心一惊,都在想这等憨物,怕是得有个百十来斤,如此看着那相比而言显得有些瘦小的黑脸男人,心中也生出了一丝同情。
只见那黑脸男人环视四周,嘴角歪了歪,很是轻蔑的表情,而后抱着胸的手松开,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黑脸男人从盒子里取出一粒晶莹剔透的小药丸来,随即放在嘴中。
怀明玉不明就里的问道“他吃的那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把目光投向方知有,后者从刚才就一直在瞅那人手上的盒子,看了约莫几眼,他很是笃定道“神力丸,这小子,能搞来这个,有点门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