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这位舌头裹着红色药液,将头俯在福生面前,最后一步,她将以自己的妖气为药引,帮这位紫府道宗的真人亲自渡过那所谓生死劫。
很多时候,道教之所以抵触妖邪不仅仅是出于维护稳定的因素,更主要的是,道教修的是出尘的心,而妖邪并不在意这一点,甚至有些邪魔外道正是以蕴养极欲之心为目的,从而放纵自己。
本身,这是道之一途的两种分歧,必不可能调和。而如今,伶狐将以自己的妖气为引,助仙魔之间的福生渡劫,不论本心,从结果上来看,最终哪怕福生渡劫成功,他本人恐怕也再难以回到往日的真人状态。
…
时间推移。
转眼间,无数的宫楼庙宇坍塌,一位位熟悉的见过的人都相继消失在迷蒙大雾里,再也不见归来。
一个人站在原地的张福生只觉得这方天地变得极为陌生。他好像从未来过似的,站在熟悉的房门前,望着那虚掩上的房门。
这里是他的梦境,也是曾经的紫府道宗。
作为曾经两度到达过真人境的道士,他自己很难会被迷离的梦境所困扰。这是得益于道心的纯粹,也是境界之上,对于很多事情的本源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后,产生的质变。
然而,哪怕他随时随地都能离开,但,此时他却又有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理由。
于他身后,那个始终站在他背后,默默注视着他的影子终于开口了。
“你杀不了我,杀我也就等于杀你自己。”那个浑身上下漆黑的影子有如实质般站在阳光底下,站在迷梦的深处。
一身坦荡的福生没去管对方的挑衅,而是轻轻探手推开了面前的屋门。
随着那房门被推开,屋子里灰霾的空气开始流转,渐渐构成了一副复杂的画面。那还是中年的紫虚真人正手持戒尺,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年幼的孩童手心上。那孩子不大,约莫也就五六岁的样子,但是,重重的戒尺一下又一下没有间隙的落在孩童掌心时,那种脆响,那份空气中无法言喻的悲伤,无时无刻不再感染着所有观看者们的内心。
影子说“你并非天生的圣人,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委屈都被你压在了心底里的最深处。你以为你可以忘了,但你做不到。”
福生没有去理会,而是转头走向了另一处。
那里,场景飞速的搭建,一个个稍大些模样的道士正围着一个半大的少年。
那少年模样老实,手里捧着一捧熟果,那些半大点的道士则一个个的上前哄抢,还有人喊道“张掌教生气咯,大家快跑啊!”
施暴者的笑声回荡在四周,只留下少年独自一人委屈的瘪了瘪嘴,将地上还剩下的果子一个又一个的捡了起来。
那影子又说“没人愿意待见比自己优秀的人,尤其是这个人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此懦弱,却想着肩挑起整座宗门,呵呵,可笑啊!”
福生依旧没有回答,仍自顾自的走着。
他始终面无表情,边观自己的童年时期,他知道,自己和其他小孩不一样。师傅将他以道宗的传承者去培养,而空悬多年的大师兄宝座也一直为他留着。
随着脚步声渐远,他来到了一处比武场外,那里已经是青年的张福生左右环顾,脸上虽然还留有一些稚气,但已然不似年少时的那样呆板。
望着曾经的自己,福生只默默看着。那时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怪异,他痴迷于武道,对凡俗也不上心。整个人除了修道和练武时,其余时间都是昏昏噩噩的。
他没有朋友,或者说,他自觉没人有这个资格做他的朋友。
那时候的他,固执傲慢,除了在道之一途上小有所为,整个人都糟糕透了。
道门有定期举办宗门大比,用以考矫各宗门的实力和水平,而这场比武是他第一次代表紫府道宗出战。自认在同辈中已经是冠绝无双的他,在首战中,只夺了个第十七的名次,遗憾中退场。
旁人觉得,作为二流宗门的紫府道宗,能有一位第十七名已经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但他张福生却不这么认为。
那日之后,他把自己封闭的更狠了,整日整日的闭关,即便是师傅来喊他,没达到当日标准也断然不会出去。
张福生陷入了疯魔的状态里,但这并不会有益于他境界上的提升。随着画面一点一点的消散,福生回望向那个罕见没有出声的人身上,他一点一点的走近,而那个影子没有任何动作,任由他走来。
福生在离他不过七八步外便停了下来。周遭是轰然散去的人群,是那夜满天飘悬的青紫烟花,是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凝望了自己心中的魔念许久,福生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他直直看着对方,而那个影子也只是看着他。
很多时候,他其实都有想过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诚然,年少时做过了不少蠢事,哪怕那些在现在看来不足为奇。可在当时,那些如同洪水猛兽般的情绪汹涌而来时,自己还是不可遏制的感觉到天大的委屈和害怕。
对于过去所遭受的一切,盲目的抵制或漠视是一种近乎不负责的,福生看着对方胸口起伏着,眼前闪过一张张自己那时的面孔。
他始终沉稳着,伸展着右手,他默默上前,看着过去那些糟糕时刻的自己,轻声说了一句“虽然不至于,但是,我理解你。”
当两个福生相互拥抱着彼此合而为一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他才真正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