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机动脚踏车厂,烟雾缭绕的会议室内,在经过良久的沉默之后,坐在首位的厂长哼了一声说道:
“要我说,绝对不能去!”
“瞧瞧他们干的那点事儿,真是恶心人!”
“就他们能耐,就显着他们的了?搞了个什么摩托车拉力赛,拿我们的轻骑当样子,谝他们的摩托车?我呸!”
“他们不是能耐吗?有能耐一把抓啊!搞什么产业链?怎么?自己生产不出来零件,才想起来其他厂子和单位了?恶心!”
“准备用几个零件,就想收买家伙儿?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一群狗东西!”
“我不去!反正我不去,我就明说了,一来我低不下这个头,二来我就不能向他们这种歪风邪气低头!”
会议室内,坐在首位的厂长越说越气,最后直接“邦邦”的开始敲桌子,而现场的气氛并不因为他的声音和举动有任何的改变,依旧沉闷。
等他发完火儿,旁边有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笑呵呵的说道:
“我也觉得不应该去,反正去和不去,又没什么区别。”
“他们生产他们的,我们生产我们的,反正前几天市里已经明确的表过态了,不会给我们花一分钱的外汇引入外国的技术和生产线。”
“反正我们生产黑老鸨这么多年了,各个步骤流程都已经掌握了,并不需要和其他的厂子进行配合,所以去了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不去。”
“再说了,我们就生产黑老鸨,怎么了?他们卖他们的,我们卖我们的,他们的摩托车贵,我们的黑老鸨便宜,还能有什么冲突不成?”
“等到以后,大家不买黑老鸨了,都去买嘉陵轻骑了,那我们该倒闭就倒闭,反正也不是我们的错,是市里的错,市里不给我们进口设备嘛?那我们怎么办?”
“大家伙儿说对不对?要我说,这个会开不开都没有必要。”
“搞什么嘛?我还睡午觉呢!就把我喊起来了!”
伴随着这位微胖的厂领导的声音,能看到现场不少人在憋笑,因为虽然听起来他不愿意去,和厂长是站在一起的,甚至还在抱怨市里不管机动脚踏车厂,但是搭配他的语调和动作,很明显他是在拐弯抹角的阴阳怪气!
“我说胡志家,你踏马的这是骂我无能,给厂子里争取不到设备是吧?”“最近这几年时间,市里我踏马的跑了多少趟了?”
“市里不给批外汇,能怪我啊?不服你来干!来!你来当这个厂长,让我瞧瞧,你倒是有多大的本事,你能带着大家创外汇?”
“来来来!你坐这里,来啊!怂什么?”
顿时,坐在上首的厂长的火气彻底被点了起来,而那个微胖的中年人也不客气,冷笑了一声说道:
“我怂?我是没多大本事,但是我起码知道。”
“明天的产业链大会,无论如何都应该去参加,而不是因为伱这个球厂长的面子,在这里开什么球会!”
“你的脸面值几个钱?还你低不下头,大家伙儿发不出来工资的时候,倒也没见的你的头抬不起来!”
“滚!你不是让老子坐吗?老子就坐了!怎么地?”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走了上去,然后直接大剌剌的坐到了厂长的位置上,看到这一幕,厂长整个人气的脸都涨红了,宛如刚杀出来的猪肝一般,整个人气呼呼的胸膛不断起伏着,对着已经坐下来的那位微胖的领导,冷笑着说道:
“好!好!胡志家你牛逼!我这就给上面打报告!”
“这个厂长我不干了!我让给你!”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对于这个说法,旁边坐在副手位置的一位妇女同志直接推过来稿纸和钢笔说道:
“我看行,就在这里写吧!”
“写完了咱们就去开会,听说市里领导都去了,到时候直接递上去。”
此话一出,原本脸还是通红的厂长,瞬间直接脸都黑了,而会议室现场更是响起了一片轻笑的声音,很明显都是在看热闹和不嫌事儿大,以及乐见其成这一幕的。
“好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就别闹了!”“市里这次说得很明白,红星联合体这次搞的规模很大,据说会放出来很多合作项目,而以联合体的生产规模,只要随便拿到一点,那就是吃喝不愁了。”
“我们现在就只有黑老鸨,再加上这几年厂子几次兼并,人口是越来越多,入不敷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大家议论声很大,意见更大,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得想办法!”
“原本,是为了引进外国的先进生产线做准备,扩大规模增加人手,但是现在市里明确说了不给,那我们在这里置气毫无意义,该低头就得低头,再说了咱们过去和红星联合体也没有仇啊?”
“人家比赛也还算公道,给我们的黑老鸨评价也还算厚道,甚至我认为,他们用咱们的车搞比赛,对于咱们还是有帮助的,起码这些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们的黑老鸨了,质量结实耐用,价格还便宜。”
“更不用说,他们用了咱们的车,那就是和咱们有了往来、有了联系,确实厂长说得也有道理,给他们的摩托车做了陪衬,那他们就应该是欠着咱们人情的,按理说只要他王烨不是个球孩子,只要懂一点人情世故,咱们去了都是座上宾,有什么好订单,都应该给咱们分配分配,大家伙儿说对不对?”
此话一出,现场响起了一片附和的声音。
“对对对,有道理啊!”
“还是老孙说的对,咱们去了可是贵客!”
“而且市里前几天就说过了,咱们的进口生产线是别想了,但是可以想办法和红星联合体合作啊!我觉得这含义太明显了!”
“可不是么,到时候他们搞贵的,我们搞便宜的,不是相得益彰?”
“走!咱们现在就走,这个会必须参加!”
“可是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咱们怎么过去啊?来不及了啊!”
“怕个球,连夜开车,明天一早就能到!”
“好,那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此时此刻,看到会议室里众人议论纷纷,已经完全不把自己的这个厂长放在了眼里,瞬间厂长直接怒了,原本黢黑的脸直接都绿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就拍在了桌子上,然后咆哮道:
“只要老子当一天厂长,你们就别想着造反!”
“谁他妈都不许去!给老子呆着!”
“一群叛徒!全都是叛徒!”“你们给老子等着!”
很明显,厂长现在已经完全上头了,而他拍出来的那个东西,赫然正是机动脚踏车厂的公章!
那一刻,现场的气氛开始出现了某种变化。
如果说最开始,大家还是沉默和隐忍的抗争,此刻不少人眼里已经出现了怒火。
在国营厂时代,有威势的厂长搞一言堂不稀罕,但是厂里开会骂起来甚至是打起来的,其实也不稀罕,反正生是厂子里的人,死是厂子里的鬼,不服就是干,并不会因为你是厂长就给你面子,尤其是有野心的厂干部,以及那些单身汉或者莽葫芦们。
“你去不去,我不管,反正我要去。”
“你是机械脚踏车的厂长,你管不了我,大不了这个兼并,我们不干了!”
“本来我们也不乐意和你们搞兼并,是你厚着脸皮,隔三差五就跑过来吹一顿你的牛皮计划,什么引进外国生产线,什么全国一流的摩托车厂。”
“生产线呢?还一流,末流都快赶不上了!”
“我们不兼并了,这次不用你打报告了,我给市里打报告!”
说话的,正是那位妇女,她过去是泉城缝纫机厂的厂长,厂子虽然不大,但是整体效益还不错,后来因为泉城机动脚踏车厂,想要获得外国的先进摩托车生产线,而自身的规模又不够,于是经过一系列的协调和沟通和软磨硬泡,最终在去年底,把缝纫机厂给兼并了过来,凑了一大笔人。
这位妇女同志说完,一挥手说道:
“缝纫机厂的,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