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父有两个孩子。
老大是个女儿,当时十七岁,已经辍学在瓦厂打工了。
老二是个儿子,比我大一岁。
那时候,我继兄年纪小,还是渴望母爱的年纪,他对我妈妈还是很依恋的。
他喜欢吃西红柿,他就觉得这个是好东西,会偷偷藏起来,留给我妈妈吃。
我妈很感动,回到我姥姥家,到处说这孩子懂事。
他那段时间也很粘着我妈,我妈回姥姥家,他也要跟着。
我好不容易盼到我妈回来一次,却不能跟我妈妈睡在一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抢走我妈的宠爱,看着他睡在我妈旁边。
姥姥和妈妈都劝我要懂事,我甚至不敢跟他争。
那时候,除了我妈偶尔会回我姥姥家看我之外,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去继父家里,看到我妈。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继父家的时候,我就好奇地盯着他们家的电话看。
那时候我姥姥家没有这个东西,只有我大舅舅家有。
我只是好奇,只是看,并没有要碰的意思。
然而我继祖母却很狠厉地瞪了我一眼,吼了我一句:“不许碰。”
我吓得离那个东西远远的,只能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我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步行差踏错。
我还记得我刚去继父家的时候,他们家的老房子还没装修,外屋地(厨房和客厅都可以这么叫)是泥土地,那里面有一个大水缸。
水缸里的水都是井水,可以直接饮用。
我继兄和我继叔叔家的几个孩子,都是直接拿瓢盛完水,喝完就倒地上,转身就跑。我之后才知道,是不能往地上倒水的,因为我继祖母一直说,地上不能湿着。
她那天看到地上有水,就一直问谁倒的。
我小时候诚实得有点蠢,我举起小手,承认自己不小心洒了一次。
我继祖母冷下脸来,满脸的横肉看起来格外吓人,她轻哼了一声,见我继兄要去喝水,就指桑骂槐:“喝水就好好喝水,别不小心往地上洒,不知道还以为嘴漏了。”
我其实想争辩的,我想说他们喝完水都往地上倒,凭什么只阴阳我?
可是这种争辩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是那家人的孩子,那家人就算是往地上倒了,人家奶奶顶多宠溺地拍他一下,这事就算过去了。
只有别人的孩子,她看着碍眼的孩子,才会阴阳怪气地凶你。
我还记得,我那时候吃晚饭。明明凳子有很多,我的继堂妹却故意拿走了我身后的凳子,差点害我摔倒。
我和她争辩了几句,最后却被我妈拉走教育。
我妈问我:“如果你和她吵了起来,你觉得我们在这个家里,还能待下去吗?你是要让妈妈为难吗?”
我一时哑声。
我那时才明白,我原来连同人争辩的权利都没有,我只能忍着。
我小时候总在问自己,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慢啊,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个环境?
我继父家的规矩真多啊,亲戚也多。
过年要祭祖,年夜饭也有很多讲究。
年夜饭有几道菜,都要做什么菜,什么时间做,我继祖母都有明确的要求。
鸡肉和猪肉要在白天炖,要在双数的时间炖,用大铁锅炖肉的时候,火候也有讲究。火烧得越旺,代表着明年的日子越红火。
年夜饭桌上不能有虾,因为扒虾寓意不好。
要有猪蹄爪,必须是前爪,代表着新的一年可以挠钱。
要有生菜,新的一年寓意生财。
包饺子不能是酸菜馅的,因为酸菜谐音是穷酸,寓意不好。
规矩多就算了,整整一大家子的年夜饭,由我妈一个人来做。
我继祖母是个很小气,又十分刻薄的老太太。
我妈妈去他们家之后,我继父的弟弟、弟媳妇包括妹妹和妹夫就要每天到我们家吃饭,来了就吃,吃完就走,也不帮忙收拾桌子。
我继祖母总说,我继父的弟媳妇有病,不能干活、不能做饭,还说我继姑姑身体也不好,这些活儿,只能让我妈一个人干。
其实,就是变相地欺负人。
农村的那些活,我妈原本是不会做的。
她第一次和我亲爸结婚的时候,也因为做饭不好吃,受到了我亲奶奶的刁难。
现在换到了新的一家,我继奶奶还是在刁难她。
我妈做得好,无人夸奖。做得不好,就要一直挨训。
短短几年的功夫,她从一个不敢杀鸡的人,变成了几分钟就可以给一只鸡放干净血,然后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将一只活鸡,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能做这些事,完全是那些年,在村里,被我继祖母磋磨的。
我继兄也很快长大,渐渐的,村里那些多嘴的人,甚至包括他的亲姑姑、亲奶奶,都会在他耳边教育他:“你现在的妈妈又不是你的亲妈,你不必对她那么好,她伺候你,对你好,都是应该的。你要是哪里对你不好,你就告诉你爸,好好教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