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的好运还在继续。
滨湖市教育系统道德标兵事迹报告会在寒假放假前在影剧院如期举行。参加人员除了教育系统的老师,还特意邀请了相关部门的领导同志、新闻媒体的记者,人数至少在1000人以上吧,可说是规模空前啊。
你看,剧院四周的墙上张贴着“向道德标兵学习、致敬!”等标语,剧院舞台的两侧也特意请市里书画家撰写了镀金的红色楹联。
上联是:幸福家庭追梦远,下联是:和谐社会伴花香。*
舞台上拼出了一溜长桌,长桌上铺垫了粉红色桌布,教委的七、八位领导一字排开在长桌后正襟危坐。
教育系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召开过这样的大会了。这要得益于滨湖市第17中学模范家庭先进事迹报告会的举办,使市教委的领导受到触动与启发,于是筹划了今天这样的一场道德标兵事迹报告会。
今天芳草被安排压轴发言。她是一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她早早地来到会场,在会议指定的前排坐着。偶尔翻看一下学校为她准备的发言稿。
今天芳草还是下身穿着黑色裤子,上身穿着一件很旧的驼绒开衫,脚上是一双平跟黑色翻毛皮鞋,好在驼绒开衫外套了一件半长的黑色棉衣,虽然材质不咋地,但到底还成色较新,这也可能是她压箱底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了,她为自己配了条长长的灰色围巾,这么一倒腾,居然穿出了一份知识分子的气质,不至于为今天的发言生出倒彩。
本来她是不愿参加这样的会议的,尤其不愿上台发言。局外人也许觉得她太矫情,这样露脸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荣誉、荣誉,对一个公职人员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但如果获得这样的荣誉将要刺伤到另一个人的时候,你是否也会退避三舍呢?
芳草就为此纠结了好多天,她找校长推辞过,找学校党支部书记也推辞过,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必须出席。她心想既然无力抗拒,那就不要做无谓的抗争了。但她还是挤出时间把学校为她撰写的发言稿做了多次修改。她试图把空洞的语言、不合实际的高调调、拨高的溢美之词,通通地全部去掉、去掉。她不是英雄人物,也不是什么先进,她只是一个平凡的老师、一个家有病人的妻子。她只想回到平凡,在发言实在无法推脱的情况下,就讲一讲自己平凡的家庭生活吧。
大会什么时候开始的,芳草真的有些模糊了。她一边听着台上一个又一个先进人物介绍自己的先进事迹,一边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心里只有一个感慨,她觉得托尔斯泰的一句话特别能代表她此刻的感触:“幸福的家庭总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幸福呢还是不幸,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她是不幸的,她从他们的眼神、他们的关爱、他们细小的举动中,都能体会到周围人群的哀怜、同情。她自己倒没有不幸的感受,她只是觉得生活稍微拮据了一点,丈夫对自己的理解与包容少了一点,其他并没有太多的地方可值得自怨自艾。也许人生来就是要忍受苦难的吧,大家不都是这样过着日子吗?日子呀真的就像一条不管不顾的河流,只知道一直往前流淌、流淌,人也是这样,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青春不再,一步迈进了中年,以后的余生就是老年了。
终于轮到芳草发言了。她理了理自己开始有点凌乱的头发,轻轻地向剧院的舞台走去。
她手上是学校为她准备的发言稿,她紧紧地攥着,她自己都感觉汗腺开始湿润起稿纸。
在台下的时候,她看着手中学校准备的发言稿,思维好些时候变得迟钝,目光也变得呆痴。她觉得学校准备的发言稿,把自己拨得太高了,高得像到了月宫,真是高处不胜寒,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坚决地认定此刻上到舞台来宣扬一份并不存在的爱情就是对自己人生的讽刺,是一种折磨。
“我和罗跃进有过爱情吗?多么可怕的一个伪命题”,她这样问自己,又这样回答自己。
所以,她不想照着稿子开念,她要做一次冒险,讲一讲自己内心里对爱情、对生活、对人生等等的感悟,快二十年了,自己内心里总压抑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她想告诉世人,在自己的人生里也曾有过爱情,现在自己也还渴望爱情,这才是真实的自己。
就在她站上舞台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慌乱起来。对一个在讲台上站了十几年的老教师来说,自然不会出现这样怯场的场面。但今天芳草真的无比慌乱。因为她看到了一双阴鸷的眼睛,她看到她的丈夫罗跃进也坐在舞台下的人群里。这一刻,她的脑海从慌乱到一片空白,她有过那么短暂的一瞬,她想放弃发言,就这么直直的跑下台去。她想离开这个地方,远远的。但在台下如雷的掌声中,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要逃离的**,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她曾设想过很多场景,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离家时,丈夫还在家悠闲地看着报纸,而且在自己出门时也没有言语到会参加今天的报告会,此刻他怎么会来到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