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仁这番话说出口,饶是江弦也愣了半天。
他不得不佩服《十月》的这位名编,的确是有胆有识。
竟然会说出一切问题由他承担这样的话。
江弦在后世几乎没听什么人讲过这样的话。
话说编辑这个职业也的确值得人尊敬。
他们很难在这篇作品引起轰动后像作者一样成名,分一杯羹,但对于编发作品付出的心血几乎不亚于作者本人。
“张老师,这是哪里的话。”江弦握着话筒,轻声道:“我的这篇作品你愿意帮我发表,我已经很感激了。”
《高山下的花环》想发表太不容易了。
江弦虽然在文坛小有成绩,但这会儿的作品能否发表,和作家的地位也没什么关联。
别说江弦了,哪怕是王濛、丁凌这样层次的作家,照样有一大堆无法刊发的废稿在抽屉里攒着。
《高山下的花环》更是敏感题材。
你要写一个好人好事儿很容易,但是你要针砭时弊就难很多。
江湖传言,当时李存葆关着门写了一个月,一口气写出三篇文章:《高山下的花环》、《晚霞落进青纱帐》和一部叫《金银梦》的报告文学。
他兴奋的把三份稿子拿给解X军文艺社的人看。
人家要了另外两份,不要《高山下的花环》。
理由就是,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啊?把我军写成什么了?胆子也太大了,这样的绝对不可能给你发表。
解X军文艺社作为军旅文学的重要阵地尚不敢发表,可以见得《十月》和张守仁想刊发《高山下的花环》需要多大的勇气。
不过以江弦的视角来看。这回还真让他们《十月》赌对了。
在另一时空中,《高山下的花环》发表以后,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儿,反而迎来了铺天盖地的赞誉。
当然,《十月》这次是运气好,他们马失前蹄出车祸的时候也不少。
像之前说过的电影文学剧本《恋》。
还有后来贾平凹的一部《废都》。
《废都》这部的沉浮曲折,在中国当代文学之中罕有其匹。
首版全文便是在《十月》上,当时先是引起轰动,后来直接被查禁,上面对出版社做出处罚,对《十月》杂志的领导做出处分,并调离岗位。
沙滩北街2号。
《十月》杂志搞评论这块儿的编辑靳少先,敲开了中作协dang组书记冯沐办公室的门。
冯沐平时不在《文艺报》,他在中作协有办公室,只是简易楼的一间,没有空调和暖气。
“少先同志。”冯沐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他仍和平时一样紧锁着眉头。
“你怎么找上来了?”
“冯沐同志,我来给你送篇稿子。”
靳少先开门见山,从挎包里取出一沓手稿递了过去,“难得的好稿子,你一定要看看。”
冯沐平时工作多,不过靳少先极力劝说,加上他本人也是《十月》的编委成员,只好从他手中接过这篇手稿,顺便问。
“这是谁的稿子?”
“江弦同志的。”靳少先说。冯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向这篇手稿:
“高山下的花环,江弦”
冯沐一下就来了兴趣,“这样看来,是你们《十月》约到了这小子的?”
“张守仁同志和他约的,我们编辑部的同志都看过了,一致认为是该发头条的好稿子,准备隆重推出这部佳作。”靳少先兴奋道,“这次过来,是想请冯沐同志你看过以后,帮江弦同志写一篇文学评论。”
冯沐作为《文艺报》的主编,是著名的文艺评论家,一生著有多篇文学评论集,像《繁花与草叶》、《耕耘文集》、《冯牧文学评论选》.
“写什么的?”
“是一篇军旅题材。”
“军旅题材?”冯沐诧异,他可没听说过江弦还会写这种题材。
靳少先看出他的诧异,评价道:“其实也不奇怪,江弦同志的创作题材,大多都是敏感的大题材。
他尤其喜欢写人物内心矛盾,只不过这一次,他把内心矛盾写到了军旅的这个题材里。”
“内心矛盾?”
冯沐越听越对这篇感兴趣。
“我先看看吧。”
他应下此事,很快看起稿子,被稿子内容吸引进去。
“在哀牢山中某步兵团三营营部,在赵蒙生的办公室里,我和他相识了。
寒暄之后坐下来,便是令人难捱的沉默。
赵蒙生是这三营的指导员,他出生于革命家庭,其父是位战功赫赫的老首长,其母是位“三八”式的老军人,两年前,在南方他荣立一等功。
两年多来,他毫不艳羡大城市的花红柳绿,默默地战斗在边陲。另外,他还动员他当军医的爱人柳岚,也离开了大城市来到这边疆前哨任职。”
的一开始是一章“引子”,这“引子”是以创作者的口吻开始讲述。
“我”显然是一名作家,前往南方采访。
至于赵蒙生.
凭借这短短一段介绍,一个将门虎子的形象已然在冯沐的脑中成型。
不过接下来,江弦话锋一转。
“在未见到他之前,军文化处的一位干事简介了上述情况之后,对我说:你要采访赵蒙生,难啊!他的性格相当令人琢磨不透。他的事迹虽好,却一直未能见诸于报章,原因就是他多次拒绝记者对他的多次采访!
脾气怪?搞创作的就想见识一下有性格的人物!
见我执意要去采访,文化处那位干事给赵蒙生所在团政治处打罢电话,又劝我说:同志,算了,别去了,去也是白跑路。团政治处的同志说了,三天前赵蒙生刚收到一张一千二百元的汇款单,那汇款单是从你们山东沂蒙山区寄来的。赵蒙生为那汇款单的事两宿未眠,烦恼极了!
一张汇款单为啥会引起将门之子的苦恼,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于是,我更是毫不迟疑地乘车前往。”
在冯沐看来,江弦绝对是相当会写开头的人。
一上来便干脆利落的制造悬念,把赵蒙生这个人物讲述的谜云重重,惹得读者忍不住便要接着往下看。
接下来更是保持着这样的节奏。
赵蒙生要给“我”讲讲自己战争经历,不过在讲之前,他又吊胃口的提出三点要求:
1,不要用华丽的词藻去打扮这个朴实的故事。
2,请不加粉饰地把故事记录下来。
3,在这个故事中,赵蒙生和他妈妈都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请不要对任何人进行美化。如果说要求1和要求2还好理解,要求3显然是最让读者,也是让冯沐感到困惑的一条。
怎么会有人希望作家不对他笔下留情?